和身体的对谈

-手-

我的手总是很冷。

似乎每个秋冬都是这样。

清晰的血管迂回地绕过手掌和骨头,周一体检抽指血的地方仍泛着青色。每次用无名指敲下键盘上的“A”都会疼痛一次。想用无名指按琴弦而无果。

几年前,偶然在南京消磨过大半个冬天,回想当时像回想另一个世界。在作文里那个冬季很温暖,但在记忆里很寒冷。不知道那几个月用掉了多少暖宝宝,他们如今黑乎乎地摊在家里的一堆旧包里。那些东西终究要被丢掉的。

可是为什么留恋了呢?是扬子江的潮气划过指尖?夫子庙的月光落在手心?还是糖芋苗的温度透过纸碗在我的手上铺开?最后离开南京的时候是春天,夜里却下了雪。当时穿着睡衣奔到窗边盯着雪洋洋洒洒落下来,把手伸到窗外让六边形完美的晶体在我手里融化成水,我的手是不是那时被染白的?

不再想了。不能再想了。每每惊叹于世界的伟大之处——不同的人生在同一时间不同空间里展开,就会觉得它像我掌心里的生命线一样,愈纠结愈迷茫,不如停止思考——我们的坐标总会变的,对吗?就像我的生命线自下而上长出另一条分支一样。

手渐渐热起来。血液流经手掌心沿着青色的轨迹缓缓流向指尖,露出健康的粉红色。

小时候每周末坐在板凳上,把客厅的灯打到明晃晃宫殿一般,等妈妈剪指甲。后来某个假日,妈妈和四姨开车拉我们几个小朋友到山里去,一个好大好大的农家院。四姨高兴地宣布:我们自己拍电视,就叫妈妈去哪儿。

当然这是她的呓语,那晚大人们都醉了。四姨发给我任务卡:让母亲闭上眼,仅凭摸手来判断谁是自己的儿子。她醉得脸孵出红色(我又是多久没有见到她脸上这样的颜色了呢?),轻轻抚过我的指尖,断定这就是我。

因为我指甲的弧度,她太熟悉了。

所以后来看急诊室故事里患者指尖被摔断,似有凌迟之痛。

我曾经很讨厌自己的手。讨厌无名指和食指过于向内弯曲,讨厌右手中指左侧握笔磨出的茧,讨厌它的长度不足跨过六根琴弦大横按,讨厌它过于苍白没有力量。

但我也偏爱我的手。偏爱它用食指和中指恰好拤住围棋时的姿态,偏爱它还尚未苍老,偏爱它关节处的柔软与光滑(记得幼儿园我最喜欢用一只手绕着另一只手的手指的关节玩儿)。

我把双手面朝自己伸出来,我想我愿意握住它。两手互握,有一种抚摸大理石表面的感觉。

姥姥总说我的手太瘦了。如果扒开我的心脏应该会是炽热的,充血的红色与手的白皙,哪个才是真正的我?这是我内心与外在的矛盾吗?我总是羡慕她的手粗糙温暖。那天瞥到她手上的皱纹和疤痕像布满泥土的小路,如果每条路的路标都是一个故事,那这双手的记忆足以构成一个城市甚至星球。如果给我一个显微镜,似乎放大每一个毛孔能闻到某年某月某日的气味,见到某人身上的灰尘。

我想我并不惧怕皱纹,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刻痕,就像路边栽的花儿,证明这里有人曾来过。

 

-牙齿-

非常后悔选了这个话题。因为前两周因为龋齿太深做了盖髓术现在还在疼。尤其是思维集中在左侧第二尖牙上的时候,就更疼了。

觉得牙齿是很神奇的。它就是那种你失去才觉得珍贵的东西。曾经觉得牙无坚不摧,但现在它变成了惨兮兮的压力感受器和温度感受器,两侧压力不平衡或过冷过热都会报警,信号是从磨牙底部悄然升到嘴角边的痛觉和痒觉之有机结合。不可描述。

因为小时候总是口呼吸,所以门牙突起,被妈妈说像兔子。以至于我有段时间拍照总闭口。后来发现没什么两样,遂释然了。

我最喜欢自己上面两侧的第一颗磨牙。它们很不平凡地呈现两边高中间低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和远古有某种联系——像野兽牙齿的形状。就像在灯红酒绿高楼大厦里突然瞥见一只小松鼠的感觉。正因为它的尖锐,所以躲避开了蛀牙。

希望我外在的形状也像这颗独特的牙一样,生生不息。

 

-头发-

我爱自己的卷发。我爱自己的卷发。我爱自己的卷发。

超喜欢被别人问是不是烫过头然后笑说是自然卷地感觉。它来自于我爸的基因,但卷的程度不很强烈,是淡淡的,且小时候一直短发,所以当时发现我有自然卷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因为这个原因总喜欢留长发,对理发非常抗拒(但常常失败)。并不是为了给别人看,主要是长之后就会变得软软的,跑步的时候可以飞起来又落下去,想数学题的时候可以揉啊揉也不觉得扎手,像一整片海洋长在我的脑袋上,想想就很快乐。

讨厌头发油。但有时候痴迷做事(或者迫不及待去睡觉)的时候含泪舍弃了洗头,第二天醒来就会骂自己。但我往往会忽略它的形状,相比细细梳过甚至更喜欢起床后镜子里自由散漫的状态。喜欢长头发凌乱但不野蛮的程度(杨神是我偶像!x)。遂乐于被别人揉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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