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瑞吉，昵称小瑞。是个小学生，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最喜欢的形状是叉。放松，你不需要记住这点。
这些话是我的内心独白，我在同学面前不能说话。不是我害羞，是因为我总是戴着一个画着红叉的黑色口罩，是它的魔咒般的能力在阻碍我说话。不仅是因为我喜欢红色和叉，还因为我和同学们没什么共同话题。
我知道很多奇怪的事情，独自经历过能把大人都吓跑的冒险，但我的同学们整天关心的就只有“小瑞！你去看了陶瓷之家新系列的发布会了吗？”或者“小瑞！我的作画竹长的是不是比那谁家的更毕加索？”我每次都以摊手作为回应。而每当我尝试跟同学们讲哪怕一次我经历的事情，他们总是疑惑地张着嘴走开。所以我干脆做了这些口罩，封住自己的嘴，以提醒自己不要和这些奇怪的傻瓜交谈。
我的家在艺创工厂小区32号楼三层。两位数楼是我的小区里还算美观的地方，墙上地上的瓷砖都闪亮亮的，让人看了就想住进来。个位数楼就老得不能看了，连里面住的人也奇怪。每周末，7号楼的楼顶就要升起一面短裤旗，放着一首歌词大意为“永远不放弃你”的老掉牙歌曲。我甚至听见过仅仅住了四家人的9号楼，传出上百个人狂欢的声音。古怪和吵闹，恰巧是两样我会绕道而行的事情，然而那周五发生的事情，让我得以把老楼的人家都串一串。
那天，我按照熟悉的路线回家，却发现我不知不觉地走了三四遍同样的之字弯，面前的楼还是老得掉渣的7号楼。我正疑惑，突然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瑞吉小朋友，欢迎来到我的游戏。”
声音恰好够一个人听到。我试图抬头，却除了小区里高高飘着的雾，什么也没看到。我摘下口罩：“你谁啊？你想怎么样？”
“原谅我的失礼。是这样的，瑞吉，我是艺创工厂小区的精神。在艺创工厂小区的1号楼建成之时我就诞生了。就在我随着一栋栋楼的建成而变强时，他们突然开始修建更矮，更现代的楼。最糟糕的是，这些楼还不归我控制。这不利于我的生长，这些年我一直在忍受着住户的抱怨和冷落。数不清的小孩子走到老楼跟前，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就走掉了。所以我今天就要让新一代了解一下珍贵的历史，就从你开始！”
“此时此刻，我已经绑架了你的一位同学，把ta藏到了这几栋老楼里的某一个地方。为了找到ta，你需要在每一栋楼里搜索。去把每一栋楼都逛个遍吧！你要是不玩会怎么样？你的这位同学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哦……”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我对精神这种东西不奇怪，我知道每一个建筑群都有自己的精神。他们不是神灵，不是鬼魂，甚至不是生物，就是一种很空虚的思想。不是所有精神都这样讨厌。我们小区的精神竟然绑架了我本来不熟的同学，还强迫我去救ta，可以说是十分讨厌。
“随便了，这周末作业也少。”我自言自语着，走进面前的7号楼。
Part 1
我敲了敲楼梯左边的门。通常这个门通往地下室，但我知道会有人来应门。门开了，是个皱缩的老奶奶，站在台阶上。头发全白，身上说不上名的衣服黑而不反光。“谁呀？”
“你好。你有没有在哪里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
老奶奶眯了两下眼，鼓了下脸颊像是在笑。“好啊，我帮你找找去，小朋友。虽然你可以再礼貌一点的。”
我跟着她走上楼去，暗想老人空闲时间真多。
……
到了顶楼，老奶奶敲响了门，喊着：“丁老头！出来活动活动！”
过了大概三十秒，门才开了。丁老头我只能用干瘪来形容了，四肢和窗外的树枝出奇得像。
“这位小朋友在找人。”
“什么——？”看来他还耳背。
在两层楼都碰到类似的对话以后，我只觉得光阴寸金，就很大声地说了一遍：“我在找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是男是女不知道，可能最近路过这了，你看见过吗？”
丁老头也鼓起了脸颊，不过嘴唇是下垂的。“多不礼貌！……就非得那么急吗，阿提？”
“丁老头，他不是阿提。”
“我不是阿提，我叫瑞吉！”
没想到一大串感情丰富的语言从丁老头干瘪的身体中飞出：“哼，那你真得向阿提学学，阿提是我见过最有礼貌的孩子！以前他总是来这陪我们，比我们亲孩子都亲！他从不会嫌我们耳背眼瞎，从不跟我们着急！这么好一个孩子，在学校总被同学欺负，进了艺创工厂也没有起色。他是服装车间的，说是专门为我们这辈人设计能看的衣服。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他设计的。可是工厂就指望给年轻人卖东西，就把他辞退了。他唯一的工作室还被人砸了。那么好一个孩子！他怎么就想不开，怎么就……他怎么那么犟，我们有的是闲钱可以帮他的，他却不取我们一分一毫……我们忘不了他，腿脚不利索也没法去看他，就在这楼上立一根旗杆，每周升起那条他设计的短裤，放着他最爱听的歌……”
丁老头最后泣不成声，剧烈地颤抖着。老奶奶蹒跚着走过去和他抱在一起，拍着他的背。
我的眼角也湿了。等到丁老头情绪稳定下来，我低着头说道：“我之前不应该觉得你们古怪的。阿提对你们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为我刚刚的不礼貌道歉。”
“没事的，孩子，不是每个人都能立马成为阿提。你的同学，我也没看见过。你那么着急找人家，你们的感情一定就像我们和阿提的感情一样。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但你可以去9号楼找找，那里住的人多，他们眼睛和耳朵也好着呢。”丁老头扇动着眼皮。
“谢谢你们的帮助。我会向阿提的方向努力的。”我不确定是不是该这么说。但这是真心话。
我离开了7号楼。
……
Part 2
我向右转，看到了很宽的9号楼。9号楼已经很接近新楼了，室内用的是瓷砖，现在还在暗淡地反光。我踏上台阶，来到二层，敲了敲第一扇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足以让人误以为是地震的强烈音波袭来，使我在门外不住地抖动。里面像是个迪厅一样，室内昏暗，激光灯束像孔雀开屏一般四处散开。台上放着吵闹的音乐，下面的青少年随歌起舞，数量之多，使人难以相信能容纳在一室之内。原来二层一整层都是左右联通的，每一扇门都通往同一个迪厅。来开门的是一个女孩，我应该叫她姐姐。穿着我只在广告牌上见过的绿色亮片连衣裙，戴着粉色五角星形镜框的墨镜。
她摘下墨镜，看到我愣了一下。“你好？你是来找哥哥姐姐的吗？”
这次我礼貌了一些。“姐姐你好，我叫瑞吉，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您见过——”
“所有学生都在里面，要不你进来吧？我帮你问一下。”
我踏进门去，姐姐便向人群喊道：“这谁家的小孩？都看一下哎！”
“不是！……”我示意她俯下身，在耳边小声解释了情况，省略了一些绑架狂精神的细节。
“你也看到了，这里人多，而且每个人进来都会登记的。”姐姐说着话，顺便在一个册子上记下了我的名字。“不过你确定你朋友就在这几栋楼里，ta也有可能走楼梯直接到上面了。我还是带你找一找，好吧？”
她招呼着一个正在独舞的男孩。“翡，你可以帮我看一下门吗？我暂时离开一下。”
“又来了，就不能让你哥好好享受一会。”男孩侧身想转回去，但是还是插着腰走了过来。
姐姐接着按下一个按钮，一道木质楼梯从右边天花板上降落下来，下方的人群纷纷避开。她牵着我，走了上去。
我们经过了三层，四层和五层，姐姐说都是学生宿舍，真的很多很复杂，而且这个时间没人在，都是锁着门的。
“为什么这居民楼里有个学校啊？”我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一句话。其实还有一句没问出口，就是“为什么你们学校有一整层是迪厅？”
她停住，想了一会。“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们学校经常换地方，你可以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我们学校。下周，也许我们就不在这了。”
她说完这些话后，我知道了一些事情。“不在这了”意思是连一丝痕迹都不剩。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
“到了！这就是最顶层了。这里有……监控室，还有校长办公室。”
监控室肯定对找到我同学有帮助，我便往右侧走。但是这时校长办公室里传来了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孩子的叫喊声，我停住了脚步。由于我不知道被绑架的同学到底是谁，我决定去碰碰运气。
我将耳朵贴在办公室的门上。“我就要下去和他们玩！这已经是今天第50个练习了！怕你忘了还得提醒一句，第50个满分的练习！”这是个气愤而稚嫩的声音。
另一个低沉而憔悴的声音出现了：“抱歉不行，孩子啊，你比他们小很多，你需要比这还要多的练习才能有和他们一样的能力。这关系到你是否能——”
“不就是测试吗？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即使有，我也能提前算出来，然后提前就解决！总是这么无聊！”
咔，什么东西碎掉了。
“贝瑞！”
“现在心疼了？下一个碎的就是你的……名牌！”
姐姐在后面小声说：“我们……还是走吧，不关我们的事。”
可是我推开了门。
转椅上蓝衣的男孩和办公桌后棕色西装的男人都看向我。
男孩不改气愤的腔调：“你又是谁啊？你能在下面玩，想必你练习正确率很高喽？有100%吗？”
“喔，喔，冷静点！我不是有意打扰的。我相信这里没必要吵架。”我感到体温在下降。我几乎颤抖着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画着红叉的口罩。“请你们试一下这个吧，二位，在你们觉得语言沟通效率不高的时候。”
男人和男孩对视了一眼，男孩先抢过了口罩，正要带上却被男人按住。男人拿过口罩戴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的，画着红叉的口罩有那种你想说话，甚至不想说话都不让你说的思想上的压迫力。男孩见状把手缩了回去，直直地盯着他。
办公室里沉默了几十秒钟，我得以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挺常规的办公室，壁纸是黄色的，和我们学校的校长办公室差不多。刚才叫贝瑞的男孩摔碎了一个似乎是水晶做的人头模型。男人的办公桌上的确立着一个名牌，上面写着名字“德鲁森·肖斯”。这期间姐姐也一直在门外站着，动都不动。
男人摘下了口罩。“谢谢你，孩子。”他说，“你给我指引了一条路，让我懂得了闭嘴的智慧。”
“这——真的吗？”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姐姐在门外也吃了一惊。
“没错。我花了这么多年教会别人，我自己却差点忘了怎么学习。贝瑞，”他转向男孩。“我想通了，你的努力值得下去享受乐趣。把你变成这个样子是我的不对。去吧。”
“肖斯校长，谢谢你的理解。你也是，朋友。抱歉我刚才没控制好脾气。我真希望我能做点什么来报答你。”贝瑞跳下转椅，握了握了我们两个人的手，向楼梯口走去。
“等等！的确有一件事，我在找一个同学，和我差不多大。这附近有别的孩子吗？”我的目光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移动。
贝瑞转过来。“我可以帮你找，我只需要……”他看起来有些迟疑。他看向了校长和姐姐。
校长大声地咳嗽了几下，姐姐也向前走了一步。我有些困惑。
校长解释道：“贝瑞……很擅长找人。他只是需要没人注意他。”姐姐微笑着点着头。
“麻烦你往这边移一点，我把这些扔到……垃圾桶在你后面。”校长蹲下来收拾碎掉的人头模型。
我配合地让开了，背对着贝瑞。所幸贝瑞很快就有了结果：“你要找的人在对面那栋楼的楼顶。她现在还没危险，但你还是快点去吧。我很希望能和你一起去，但……”
“不不，我理解。下去玩吧，玩得开心！”我没意识到，但现在我的嘴角是上扬的。
贝瑞歪着嘴笑着，走下了楼梯，我也随后走了下去。
……
Part 3
出了9号楼，我感觉恍如隔世，虽然外面的天空还是雾蒙蒙的，我却感到有一道属于我的阳光从四面八方照来。
贝瑞刚刚可能做了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其实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让别人难以理解。就像我和同学，相互不能理解，但我决定，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要试着和他们交谈。
我呼了口气，走向对面的？号楼——我居然不能正对它。一定是小区精神在这附近捣鬼。
我双手向后伸去，摸索着，进了楼，摸到了电梯按钮。我按了“上”，感觉电梯门在身后打开了。我向后退去，双手居然碰到了水。电梯间里没有电梯，全都是水，但水没有因为电梯门打开而溢出来。我现在就像连人带书包浮在竖直的水面上。我继续向后退去，让自己完全浸入水中。电梯门关上了，我动动脚，便感觉自己在快速上浮。
再次睁开眼睛，我浮在水面上，看到水面围成一个正方形，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电梯井。我上了岸，身子、衣服和包居然干了，水光滑地脱离了我的身体。
“欢迎，瑞吉小朋友！恭喜你来到了最后一关！”还是那个声音。“我以为你会花更长时间的。不过既然你已经到这了，不会再有冲突要解决，不用再和人打交道了。就一件事：具体告诉我你都学到了什么。”
眼前我以为是床单的幕布被拉开，我看到我同学在楼顶的边缘，被包裹在一个睡袋里，睡的正香。一辆推车从旁边驶来，向她撞去。“抓紧时间哦，这可是限时赛！”
“你！你这个疯子！”我一惊，忙向推车跑去。“好吧，7号楼的老人家每周升短裤旗是在纪念一个特殊的人，9号楼的人教我要包容别人的不同之处，还有其实老楼也没那么糟……”
推车缓慢地减速，最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同学的睡袋。我忙跑过去把睡袋拉回楼顶。
“嗯，你勉强通过了。你看，这种方法让你学到了不少历史和道理，对吧？”声音居然有些骄傲。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永远闭嘴。”我咬着牙。“我认识个家伙，他不管你在哪都能找到，到时候我就会想办法给你戴上一个我的口罩，你就永远都别想再存在了！”
“切，没意思，不知感恩的小孩。”声音嘟囔着越来越弱，随着高高的雾消失了。夕阳出现在我的后方，橙色代替了灰色。我转过去看。
在脚下，我千辛万苦救下的同学醒了。“哈？我怎么在睡袋里？你是谁啊？”
我帮助她从睡袋里出来。“我叫瑞吉。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从校服你就能看出来。”
“……我叫特米。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好吧，但你绝对不会相信的。……”
我们并排走向了楼梯。
……
Ending
从那以后，我每次走过7号楼，都会去和里面的老年人聊聊天，他们十分欢迎我。在他们升起短裤旗，放上那首歌的时候，我也会在远处将右手放在心脏处。
之后我也会去9号楼看看，那所学校回来了没有。没有。连一丝痕迹都不剩。二层的第一扇门没锁，悄悄推开后看见一个坐在笔记本电脑后的高中生，入迷地在电脑上敲着字，我猜不论多大的声响都没法惊动他。
我还会去看看那曾经因为精神的强迫而不能转过去看的楼——原来是8号楼——和其他的老楼没什么不同，但是我不会再走进去了。
我再没有听到过另一个小学生参与了小区精神的游戏，这至少说明我的威吓是有用的。但谁知道呢？也许它在设计着另一个游戏，或者另一个谁谁谁在设计一个更大的阴谋。总是这样。
我的冒险还要继续，但在这之前……我先要回到学校。
“嘿，小瑞！我们要去面包店拼单，还差两个，你来吗？哎，你的口罩呢？”又见到同学们了。
“好啊，听起来不错。还有，我要带上特米。”我开口说道，享受着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
“原来你会说话啊！”
对啊，我想，我闭嘴太久了。我这样的人需要学的不是闭嘴的智慧，而是张嘴。
……
Ending？
“这全都归功于另一个家伙！他的口罩封上了肖斯校长的嘴！”
“说起来，我不记得有其他10岁孩子在我们学校。翠，你记了他的名字吗？”
“记了，他叫瑞吉。”
“瑞吉，我记住了。你在我们这里的印象非常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