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夏天。”
照常做了无意义的感叹后，我开始审视着面前这间新的办公室：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各个角落，几件色调明亮而风格简约的桌椅，天顶上白晃晃的立方体电灯。倒是看上去很不错。只是一旁隆隆响着的空调并没能让室温降下去哪怕一度，我还是得忍受这燥热的烦闷。
不过好在，与白色的室内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窗外正阴云密布，细雨绵绵。
这恐怕就是北京的夏天——空调、高温、降雨，还有窗户外面哪怕是恶劣天气也照常聚集的人山人海，更不用提的是那些在夏日里亟待完成的成吨任务……
我顶讨厌北京的夏天。
这段时间里，孩子们无一例外地放了暑假，吵嚷着要叫Aria带他们四处玩耍。是啊，谁在这难得的闲暇时分还会跑来跟一个年过半百的臭老头子说话呢？安保部那个一根筋的小子没准会来汇报下工作，那只毛茸茸的白色雪豹可能会悄悄带点吃剩下的水果，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办公室有股子新车的味道，不时会吸引几个没脑子的机器人咨询我的健康状态，我不能给它们看。比起在意自己的身体，死神大人更倾向于让我为他的宏大蓝图作出必要的牺牲——是的，这意味着我得工作，就在这暑假里，试问有谁暑假不工作呢？
轻敲两下笔记本，一股妙然的痒痛透过电流直击大脑皮层，紧接着，整个办公室被突然出现的全息投影所笼罩，一副立体的世界地图投影在我眼前。图上高亮标出了无数的星点，各大沿海地区分布都极其密集，而南亚的印度那边亮的尤为刺眼，东亚的中国早就变成了一片星海。
每一次，每一次当我注视这张灵魂蓝图，总会生发出无比激烈的感受。我年幼时，曾想象着在暴雨之中安逸地躺在酒店沙发上，静静地欣赏那图上数十亿记的生命带给自己的震撼之感。但当我真的可以这么做时，却总感觉缺少了些什么。我开始觉得它无聊，没有意义，机械，恨。
恰逢其时，一道雷光炸响在地平线，再添一分烦恼。
“使者刘易，”那个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响彻在我一人的耳畔，“异常管理署的总部业已建立，必要的人员和设备也全部提供给了你们。当此次通话完毕后，麻烦通知理事会的Aria、Carter和And，他们可以享受八月份的最后一次假期。而你与我，以及在我们身后提供支持的基金会，将从此刻开始，执行肃清‘僭越者’的计划。”
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谨遵指示。”我尽量简洁地应和他。
“很好，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我希望和你一同复习僭越者们的分类学……”
我听腻了他的声音。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认为他的声音就是真正的神谕，或者指引前路的圣言。他教我领略了大千世界中人类文明的璀璨夺目之处，带我看遍了那些欲求永生而不顾一切之人的恶劣与可悲。我满怀希望地来到名为“基金会”的超自然管理组织，接过了他的镰刀，想要成为他宏大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但是他随后杀死我的朋友，杀死我的爱人，然后把我晾在世界末日里看猴戏，所以我恨他。
“第三类名为‘蝉蛹’，意指那些意图通过各种方式扬升为神，进而获得永生的求道者……”
他要求我组建一支队伍，透支我的人品和诚信，破天荒地聚起一支号称“异常管理署”的刺杀小队，专门暗杀或者策反世界各地的追寻永生者，即“僭越者”，从而维持所谓的“平衡”。有时我会心疼我的敌人，那数十上百年的研究和修为最终在死神使的屠刀下化作土灰，多么不值的买卖；我也心疼我的同事，Aria不知道自己的一生早已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珍爱的孩子们在某一日会踏上血肉横飞的战场，不再回来。
“‘蛇蜕’的危险主要来自未知。相较于前三类僭越者，他们的存在意味着更深的……”
他们都站在明处，而我匍匐在黑暗里，替这该死的小团体承担罪恶的真相：那条黑龙没被赐死的最大原因，或许要归功于他不俗的战斗力；那可怜兮兮的连体婴儿得以滋润地存活至今，恐怕也是因为他们将要在某场战役中充当重要的牺牲品。我总强迫自己去爱上某个人，或许Aria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与我早就不在一个世界，我们之间，从各种意义上，隔了有千山万水。我讨厌这份闷热的孤独。
“你都记下了吗？”
“是的，大人。”
“你没有。”
“这是您的主观臆断。”
“我猜是新环境影响到了你的判断力，刘易。现在，你与我有一件迫在眉睫之事需要去做，我们不得不肃清那些肮脏的蜱虫，才能还新世界以生的喜悦，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你得尽快适应那个地方，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你少不了挑灯夜战的时候。”
“谨遵指示。”
我怎么敢说不呢。
我的假期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世界各地的僭越者们已经听到了风声，正要和我们展开一场致命的军备竞赛。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紧张的博弈和无声的厮杀。我似乎已经闻到了硝烟的味道，这就是我为什么羡慕那些仍有余裕去玩耍，去享受生活的人们。我还没有准备好上战场。
但这里，这糟糕的办公室……热，真他妈热。外面那该死的雨居然停了，人山人海的旅游团重新爆发出阵阵谈笑与流行音乐混杂的噪声。黑龙早就拧着性子要把自己的房间装点成欧式贵族风格，所以当那装修声突然嗡嗡地从楼下传来时，我没有感到一丝惊讶，只是心怀愤怒。我把空调开到最大，真他妈冷。
我打开手机微信，看到Aria给我发了一张合照，她和孩子们笑得很开心，背景是过山车。
我顶讨厌北京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