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一死了之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呵，你和我说的倒好，那你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开？现在我不确定了，我的人生是不是结束掉更好。我需要你，以前这种时候你不是都会在，在我身边，现在你倒是出现在我面前回答我的问题！快点，你快再一次和我说，为了你，也要活下去……”
杨星抱着腿坐在阳台，泪水从脸颊流下，滑落到光滑的大腿上，转而滑落滴落地面。地板上的泪珠在月光温柔地照耀下晶莹剔透，所经之处留在一道水渍，杨星正看着手腕上的月牙手环发呆。
回想自己顺利平凡的人生，无处没有李月的影子。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杨星切实地再次感受到心痛，身体紧绷、抽搐。缓了一缓那一阵子过去了，杨星无法克制地抽泣，清秀的面容扭曲起来，精致的五官挤到一处，杨星的皮肤本来就白皙，月光洒在她脸上，就显得更白，所以看起来仍然很美。
二
杨星和李月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黏在一起的闺蜜。杨星的父亲是北大的高材生，人长得帅，又是运动健将；母亲贤惠美丽，两个人是天生的一对。而李月儿时的遭遇就比较凄惨了，最后一次见父母的时候还太小，对父母完全没有印象，那两个人离婚之后谁也不要她，是爸妈收养了她，自此什么都和杨星一处。爸妈给他留着李家的姓氏，为了和杨星配上，改名叫做月。两个人的人生路径在表面看也神奇的一致，同一所小学初中的前后桌自不必说，考上同一所高中之后仍是同班，两人考上复旦的分数甚至也仅仅差了一分，杨星比李月低了一分，一前一后，爸妈也都非常放心，让这俩女孩互相照应去上海上学去了。
三
高中时期一天，在教室里上课，数学老师在台上持续输出，李月在聚精会神地听讲，而坐在她前桌的杨星昏昏欲睡，头垂得很低，脖子和身体弯成九十度，脸怼在桌上书本，眼皮太沉了，半眯着睁不开。总之一副昨晚没睡觉似的样子。再看李月，黑眼圈和杨星是一样重，老师讲的东西是一点不少全默默记在本子上。
这时，班主任推开教室前门把身子探出来，冲着数学老师道：“柳老师，打扰您讲课了，我借我们班上俩人儿，耽误几分钟，咱学校选三好学生的事儿。”
“哦，没事，带走吧。”
“杨星，李月，你俩出来。”
李月犹豫了下，还是迅速放下了数学书，站起来沿着过道往外走，路过杨星的时候，拍了她一下，暗暗加了力道，这妞真不知道注意下自己形象。杨星稍稍清醒，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看清了是李月，自然而然地她就跟上李月走出教室。班上好几个男同学的目光，随杨星站起身抬高，之后跟了出去，也有几个男孩只是用余光瞄着。从名字上解读，应当是星星捧着月亮才对，可是在姐妹二人这里相反，星星的光芒一直闪耀，而月亮不显山露水低调而努力。
“每个班只有一个名额，我的意思是，你俩之间选一个，我选不出来，你们都很优秀，干脆下午班会我搞个投票，让大家选。”杨星和李月被带进办公室，班主任对她们说。
李月表现的很紧张，听到这里心头又一颤，不知道怎么说，杨星还有点迷糊，一时间没有反应。见二人思考，班主任继续说道：“如果竞选的话，你俩得麻烦一下，一会儿回去赶快准备几句话，下午给自己拉拉票。”
“李月才符合三好生的标准，我只能算三不好生，你直接推荐她就好了。”没等李月开口，杨星先把李月往前推，顺便把自己排除在外。
“我……”
“你决定好了？”
“我本来就不符合要求，要投票我都会投给她。”
“那好，你们俩都愿意那就这样，回去上课把。”
“谢谢老师。”李月赶快鞠躬致谢，她的荣誉感很强，所以因此很开心，但是更令她开心的是有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妹妹。
杨星拽着李月迈步走出去，“老师再见！”回头说道
“老师再见。”李月也连忙补充。
这天晚上，杨星在卧室里躺着看《红楼梦》，李月陪着爸妈吃饭。餐桌上很安静，爸妈聊了几句工作，李月一语不发已经把饭吃完了。李月看了眼卧室里的杨星，思考片刻，对爸妈说：“今天学校里选那个三好生，我拿到名额了，杨星让给我了没和我抢。”李月低着头，有点期待，也说不清期待什么。
“很棒宝贝。”
“嗯……”李月心里有点没有着落，又看了看杨，站起来转身把椅子推回去，去卧室催杨星去吃饭。
“你就是很优秀，妈不是夸你了，我一直觉得你比我强多了。”杨星认真地看着李月的眼睛说。
“嗯……”
四
这周末，爸妈一大早准备出差去，两个人自己在家里过周末。李月起床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爬下床，没叫杨星起来，看她睡得香。看到爸妈在门口一只脚已经在门外了，顺手把卧室门关上跑出来送送爸妈。爸妈嘱咐她许多，之后就出门了。李月怀着心事来到厨房，看到昨晚剩菜摆在柜台上，蒸锅里闷着妈早上走之前给姐妹俩留的包子，锅里有青椒炒肉，是妈最常做的。
李月无奈皱皱眉，转头洗漱去了。把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这是杨星也起来了。两个人很默契的眼神招呼，杨星直奔卫生间梳洗，李月去厨房热菜。
“你啥时候起来的，早上看到咱爸妈出门了吗？”水声有些嘈杂，杨星提高音量喊，手上正在往牙杯接水，她的杯子是粉色的，爸妈特地给姐妹俩买的情侣款的被子，李月用的是蓝色的另一半。
“没有啊，我起的也晚，不过比懒虫好点罢了。”李月这边把火打开，拧开水龙头洗洗刚从碗柜拿出来的碗。
“哦。”
“最近家里有蟑螂啊，你要来厨房拿什么东西最好洗一洗，用完了要收好。我上次和爸妈说了要买蟑螂药，他们大概又忘了。”
“这样啊，当时你要是和我说就好了，我一会儿就去下单，咱直接买了得了，爸妈应该是忙忘了。”杨星小心翼翼地说，带一些安慰的意思。
做到饭桌前，杨星随手把菜往自己碗里扒拉扒拉。“青椒我吃，你多吃肉哈。”杨星抢先夹起一块，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着，端着碗坐到沙发上去，打开电视看节目，如果爸妈在家的话，一定不会允许的。
听到杨星的话李月微笑示意她你真好，安静坐在餐桌边上几口扒进嘴里，然后再来看电视，这也是二人的小小默契，李月向来是最守规矩，杨星太懂她了。
突然想到什么，杨星从沙发上蹦起来，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月呆在原地，砰砰砰砰跑进卧室。过了一会儿，抱了一个盒子又跑出来。打开盒子是两条手链，一条金色的小星星串起来的链子，另一条是银月亮。杨星拎起“月亮”带在手上。
“这就算是我们的信物了，嘿。我特地准备的，你看。”杨星一直纠缠到李月把手链戴上才罢休。
五
到了大学，两个人的课程都没有重合的，他们人生中还从没有过这样多对方不在身边的生活。杨星出落的越发漂亮了，李月平时不和杨星站一块儿的话也很标致。两个人本来计划在校外租一间房子，他们社交能力都很差很差，完全抵触和陌生人接触，还是两个人在外面自己住舒服又习惯。但是无奈大学要求要住校，两人又选的专业不同，宿舍也分开，属于是最差最差完全没料想到的情况了。不过这也不影响，两个人一到空暇时间就来宿舍楼门前碰头，之后有时候会去图书馆，有时候会去操场走走，或者去对方寝室。
这两个人在校园里并肩散步，附近的男生团体经常就会蠢蠢欲动，也有几个男生大胆追求过杨星，不过杨星不在意，杨星不着急谈恋爱，或者说男生这种生物对她来说太奇怪，虽然想谈，但对男生有点未知的自然隔膜。暂时就维持现状呗，有李月陪在身边就够了，两个人没细想过，都本能地这么认为。李月有自己的小心思，在专业上有个从大一开学就开始追求她的男生，她一直矜持到大二，后来在男生猛烈的攻势下也就同意了。但这件事她没有告诉杨星。
杨星打小深深受到父母工作的影响，选择了医护专业，毕业之后在上海一所妇产科医院当上了住院医师，依照她善良的心性，也该会是个好医生。李月选择了法律专业，通过了司法考试，正在一家律所实习。生活是平静而又平淡的，一切安好，然而……
六
噩耗突然传来，打破了原来的平静。有很久没见爸妈了，这年春节回去和二老团圆，转眼一年已经到底。爸妈经常一同出差工作，去国外参加医疗实验研究，这是杨星和李月小时候就已习惯的事。
这天晚上，杨星在公司加班没有回他们租的小房子，李月闲来无事出门在咖啡屋里坐坐。叮铃铃声响，李月手机叫起来，是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声音：“您好，因为您是王女士的常用联系人，麻烦您联系一下她的亲属，我们联系不上，她车祸住院了，她的丈夫……”一板一眼的音调如晴天霹雳，剩下的话李月没听清，头脑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李月听见电话对方的呼喊回过神，“我就是王女士的女儿，你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去。”
李月想着杨星可能在开会，于是打车直奔医院。
七
两个人火急火燎地从吉隆坡国际机场狂奔出来，打到辆车，路上不停催促司机加速，司机感觉到两个人事情急，也尽平生本领全速冲向医院。
医院的病房里，妈的心跳微弱，生命垂危。两个女儿冲进来，瞬间变得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妈。两人蹲在床边，看着妈妈。妈的脸色泛白，原来是大美人的，可现在脸被绷带裹着，挤得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
“这次车祸直接造成的伤害严重，但王女士处在冲击侧方，波及程度较轻，就只是外伤不致命，可是患者有心脏病史，这次到医院病情发作，我们已经给她搭上了心脏支架。”
“爸呢？”杨星直接问。
“去了。”护士回答有些犹豫但平淡，回应她的是两个人的沉默。
夜间，杨星和李月守候在床前，一左一右两把椅子，整整齐齐地趴在床沿。李月本来让杨星去休息，她们轮流守着妈妈，可是杨星不肯，李月的话杨星很少不听。于是便成了现在这样，床头柜上空荡荡的，没有人来看望过，这么危急的情况姐妹俩也不会带什么东西，除了三个人一个卧床不起，两个眼眶红肿，几乎是单人病房本来的，干干净净的样子。
八
第二天清晨，杨星眼睛一下子睁开，她很少这么早起。李月不在。在确定了妈妈的情况稳定后，杨星出去给李月打电话，无人接听。杨星蒙了，被深深的无力感掏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无助。
几十年之后，杨星家庭工作稳定，生活平凡幸福，粗糙的茧覆盖了曾经柔嫩的手掌，的皱明显纹堆在曾经美丽的脸上，紧紧抿着的嘴唇取代了洋溢青春的笑容。在整理李月遗物的时候，她发现了一本带锁的笔记本。这无疑是所有遗物中最有价值的，杨星第一时间就直觉地认为。她很想打开看看，看看里面都记了什么，可是她以前从没见过李月的这个本子，更不知道密码。左思右想，这是李月的秘密，还是应该尊重，既然李月没给她看，那就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于是不论她多伤心，还是把这本笔记一直封存在柜子里，和月亮手链一处，这本笔记已经有几十年没人打开过了。可是她回忆当年的事情，痛楚的感受比那时还要深切，再也忍不住了，挥起本子，咔的一声磕在桌沿，锁应声而落。
稀稀疏疏的字写在本子的前几页，杨星看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说我抢走星星的三好生，为什么你喜欢的是星星，从小时候总是这样……我爱爸妈，爱星星，谁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