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轰鸣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无情的金属刀头在青苗间翻滚不停。还没成熟的麦子被一排接一排放倒，青绿色的碎屑飞溅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草腥味。
这一幕让鬓雪相拥的老牛吃了一惊，他的下巴不由自主下移，嘴里甚至能塞下自己的拳头。好一阵才缓过神来，眨了眨眼慌忙喊道：“大铁猪拱蜀黍了！”
“伯！俺们这收青苗卖饲料嘞！”
老牛尴尬地笑笑，继续背起手来向山坡上的老屋走去：“年轻人流行吃麦苗了现在？诶…不对,饲料不给人吃。我滴亲娘来，糟蹋庄稼嘛介不！”
周末，儿子像往常一样回家吃饭。
“爹，收麦忙的很，明个俺就不回来了。机器空出来等两天，把俺们家的也收下”
“啥？铁猪是你整来的？”说着，老牛抄起墙边的鸡毛掸子，直指儿子的胸脯。“胡落落！麦还没熟你就当草铡了。恁败家！”腾挪躲闪间，鸡毛散作千万片，屋内一片狼藉。
“老牛！莫打！你细细说听俺…青苗卖饲料省工又挣钱…能多挣好多钱嘞！”
“投机倒把！麦是给人吃的！”
“老牛啊，咋恁犟。”“俺就是犟，是勤恳的牛。你嘞？田里拱蜀黍—是猪！”
次日傍晚，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彻田间。老牛一惊，“坏了！是俺家田！”
田间小路上，两只赤裸的脚向前交替狂奔，只套好一半的汗衫飘舞在风中。石子划破了赤裸的脚，路上留下两行褐红的脚印。老牛顾不上自己的窘状，也感觉不到痛，仍在全力奔跑。
“莫要拱田！”
他纵身一跃，直接扑在田里，挡在了收割机前。收割机上正是儿子，老牛望着他，瞳孔地震般骤然放大。落日以极快的速度下坠，在不远处的山峰上摔了个粉碎。碎光四处飞溅，拖着失望的光痕坠向大地。
“你莫要看那些报纸，别人粮食够不够吃跟俺们有啥关系嘞？农民也为挣钱嘛。”
儿子的话彻底激怒了老牛。“俺当了一辈子农民，种的是地！不是钱！你个孽子，忘了你爷咋死的。”
“早不是那个年代咯！”
“啥子年代人也要吃饭，一顿不吃饿得慌！俺不懂大道理，但俺知道主席说咯，俺们就是要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头才踏实！你咋敢糟蹋！”
儿子拗不过老牛，也自知理亏，只好悻悻地将收割机移走。
六月，温柔的夏风搭讪着麦芒，将麦香送入万户千家。澄澈的蓝天下，金黄的地毯向天际铺展。老牛像往年一样挑出一捧最好的麦穗，插在父亲的墓碑前。他两片厚实的嘴唇向上弯曲，在岁月的沟壑中挤出一朵盛放的红山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