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终稿 牛奶雪糕

那或许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是冬季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阴沉下午——

 

太多了。可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该说是成绩吗?数学、英语、物理。那些名字,那些科目,那些让人不敢直视的数字,或许是学生可能经历的最大的黑暗。但这一切虽沉重却也不足以让人无法忍受。那是什么呢?

人们称它为“黑狗”。我不承认也从不认为自己被这样一条狗缠住了:我绝没有抑郁。退一万步说,无论如何它也得是条蛇。但如此比喻的确很恰当:幽灵一般悄然而至,蚕食着人的精神,增长自己的势力。直至被沉重的黑色幽灵压得站不起身,人们才猛然觉察到:它来了。

太多了。我知道自己走在崖边紧绷的钢丝上,稍一偏…或者不必偏,深渊自会伸手攫取。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光从不知何处传来,又被遮去大半。森白与不见底的黑相接,边角生硬又冷漠。年纪不大的两个影子依偎在巨大的阶梯之下,一对红肿而平静的眼。

她好像已经不记得了,X有些恍惚。几分钟前伏在他肩上,泪水打湿了衣服的女孩不是a,或者身边的这个不是她。至少不能全是吧。她们彼此之间毫不相关,也和往日里的a没有一点相似的迹象。她紧盯着前方,嘴角牵出一丝笑。但那里只有一段阶梯、一堵墙。手里抓着她的眼镜,X知道,a什么也看不到。可她就是笑了,又伸出手指梦呓似的问:“你看到了吗?”现在X开始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含着泪又失去眼镜的近视了。“那是我垃圾一样的未来啊。”她揭示了谜底。

我知道这回有些玩过了,X确实被吓坏了,于是正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因为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嘛。”“没关系哦,我不会死的。还要留着命来喜欢你。”我这样对愣住的X补充道,似乎在寻求着安慰的是对方。“也有很多别的事要活着做。”X又为我加上一句。

如果我是我,我想,是该有许多不依托于他的事情需要做,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把“喜欢你”这样浅薄又幼稚的理由作为活下去的唯一原因。“a是a,a该为这件事骄傲”,如果X听到一定会这样说,“假如a是b,或是c,那么书就没办法读了。”然而许多痛苦的根源正在于我只是a,不是乐观风趣的X,也不是受大家喜爱的Y。我只是a,只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写字母,淹没在虫群一样密密麻麻的印刷字母海洋中无法呼吸。

 

大多数时候,当这条黑蛇到来时,我并没有如这个下午一般的幸运。它往往来得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让我把X从哪个教室挖出来捉弄,而倘若没有X在身旁,顶着别人的目光哭就成了一件有些蠢的事情。

于是那一天我一个人走进曾有X陪伴着哭过的地方——

在绿幽幽的光线下试了半天后,我发觉自己不可能像想象中那样哭湿什么东西,即使是薄得透光的校服前襟。我渐渐对哭和悲伤丧失了兴趣,也有些不耐烦了。走出门去,杨树沙沙地抖它的叶子,抬头能看到澄澈的蓝天和碧绿的树叶。我闻到夏天的气味,想起牛奶雪糕。“这世界多美好,”我想,“不过跟我关系不大。”“再也见不到X和Y了,”我又想,“真是挺遗憾的。那也没办法了。”我从未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这世界的诱人之处,却也从未这样绝望过。

如果离开…如果离开,那么不能见到美丽的夏季,不能够走在绿荫道上,不再有牛奶雪糕。不会再见到X和Y了。

 

很显然,幽默而自信的——至少没被我吓坏时是这样的——X是我的恋人。似乎总在笑着的、聪明又强大的Y则是最好的朋友。X和Y像是上帝将我留在这里的,拙劣的理由——假如上帝当真存在。不过即使是这样诱人的条件,也不过增添些遗憾,而并不能撼动我的想法。如你所见,我已通过了牛奶雪糕的戒断测试,而这二位不过是加强版雪糕。我决心要离去了。

既然我能够舍下X和Y,那么他们又会怎样呢。X那时正准备着他的考试,因此蒙混过关并不难。只要简单地撒谎说自己拿不到手机,他自然会乖乖等到考试后,直至复课时才听闻这个消息。Y就没办法了,毕竟生死太难瞒,且二位母亲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可以说我在为a感到悲伤,无心学习,只能打游戏。”问起时Y曾故作严肃,这样回答。

呃,算了吧。即使是这样烂的我也偶然能生出些良心:自己已经这样了,再影响两个朋友的未来可真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作。会哭吗?即使是这样总在笑着的他和她,我的光、我的希望,那样阳光又快乐的孩子们,一定也会哭吧。我不禁决定再活一阵子。到高考后吗,还是直到他们结束一切学业?未来的事太复杂,我实在难以计划。但至少,我要为他们在这世上多苟延残喘一阵子了——不,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不过是没有勇气又舍不下你的牛奶雪糕们罢了。

 

再后来,黑蛇似乎悄悄地走了。人们总说创伤会带走记忆,但我想至少这次不是这样。我记不清它何时又怎样离去,却分明记得那些它带来的痛苦和泪水、鲜血及交错的伤痕。它或许自打那个我思量着牛奶雪糕的夏日午后起就渐渐走远,也或许在那之后的某时突然决定启程。似乎事渐息,但恐惧从未离去。那成了此后每个冬天必定到来的我的客人,也是炎炎夏日里仍会投下的森森阴影。

阴影之下,我发觉自己是a,也只是a。在恐惧中瑟缩着哭泣的a是a,在一切之下平静又残忍地捉弄着身边人的a是a,平凡地笑着、只一句“高兴”形容一切好的事的a也是a。a交融在一起,我重归于我。

我可是,独一无二的,手握牛奶雪糕的小写字母a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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