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__________,但我___________________。

这是个奇怪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有了想要写作的想法。准确的说,想当作家。中学时哥哥对我说的话,我一直牢牢记着。那是在他的房间门口。站在半掩着的房门外,我听到他从里面用一种很确定不过又无所谓(他经常这么说话)的口吻告诉我;咱们这样的才能,是当不了一流作家的。咱们怎么努力最多也就当个二流三流作家。所以干脆不要做这样的选择了。最后一句我不知道有没有。不过,是这个意思了。

 

哥哥为什么总是用一种确定又无所谓的口气说话?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

也许他要显得他深谙世界运行的规则。又要表达一种“即使不按规则做,也是自己的一种选择“的对个性的支持。

 

其实,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呢。把精力放在弄明白规则,然后又说也可以无所谓啦……

 

那个说法,他的说法,和他在我们在一起的十多年里给我说的其他几件事一样,让我深受打击。甚至不是打击,而是让我无条件信服了很长一阵子——哥哥说的就是对的。因为让我自己去找答案,我是不知道怎么划分一流二流三流的。

 

上中学时哥哥有一阵常和妈妈说起,记得是个叫刘宾雁的女生,说她为了躲避父母阻拦,躲在厕所里写她的小说。说起她的疯狂……一次又一次说起,她怎么假称肚子疼,而她妈妈敲门她怎么也不开。父母怎么强力阻挠(大概是想让她好好考大学吧),她怎么不屈不挠。

这吓住了我。

我绝对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去每天生活在反抗与明争暗斗中。

写作这件事在我心里蒙上了一层悲壮沉重的面纱。

写作,就是必须和环境抗争的。

我根本没那种勇气。

 

它里面仿佛必须蕴含一种独立精神。而我没有。我害怕和我的父母做斗争,大环境就先不要提了。和父母每天纠缠就是我所受不了的。

 

所以写作是他说的这样吗?

 

后来,第三次机缘大概是考大学报志愿。家里人都劝我不要报中文系。我这种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在中文系里呆着的人,却被各种“才能”“天赋”“不好找工作”的说辞劝退了。

我还记得他们坐在中关园夹在三居室中间的所谓客厅里,我们都坐在凳子上,他们几个人苦苦劝我的情形。我又放弃了。

 

写作对我从来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轻快的。它被污名化了吗?

 

后来,和QR在一起时,我老说要写而没写。记得有一次他就告诉我,不如坐下来写一次,看看自己能写下来什么。那时,刚上电影学院时,我坐在宿舍简陋的小木头桌前,望着窗外通红的冬日,非常想要写下一点什么。那时,我以为自己深爱着创作。

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有才能,我一定会坚定走下去。因为我那么地想要写。但是,我一句也写不出来。也许我太想写好,证明自己也可以从事这种艰苦的斗争。我甚至连一流二流那个说法都暂时抛下了,能创作,对我来说始终是巨大的诱惑和人生胜利的证明。这个思想在我心里根深蒂固。

 

根本没有办法把它刨除。到现在我依然最羡慕和尊重艺术家以及所有擅长于创造性劳作的人。我太佩服他们了。

也许,我佩服的就是个性?

能够刷到作为“人”的尊严。

 

可是,那个阶段的情况是,我就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听了QR的话,坐在古老的365台式机前敲打那天,我很吃力地写了一点游泳池畔的感受。气味、常常去游泳的女孩……诸如此类,就是当时我常常做的事。随着那台电脑被处理掉,我也不知道那台电脑被处理掉,我也……

 

如果是其他创造性的事呢?其实我也愿意。可是我更加不擅长音符 画笔,比起文字。电影也不行。

 

我羡慕那种独立强有力的个体思维,那是一种态度。以及其中包含的灵动,那是风格。

 

我想要过独立的、创造性的生活。有尊严感。

我曾经非常着迷电影。那是人类灵性的最高体现之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那光影 街道上扔瓶子的老妪……那是我对于迷人的终极定义。我对自己的吃穿住行都不那么在乎。  

另一方面,它也符合我家的价值观。

 

但是,反过来,我有要表达的吗?

二十几岁时,我有。我强烈地渴望记录和表达。我却没法做到,因此我常常感到空虚 和无力。我所受的教育,从对个性的压制到语文教育的偏差,让我不知道怎么写、不知道该写什么。其实,我可以写几句心情,作为诗歌。写几句天色,作为散文,或者什么都不作为。

 

我有一个误区,大概是书籍带来的——就是正经完整有意义的写作才是写作。

我受错误YW教育的毒害太深了

 

我不敢写出 不够好 的东西。

 

我不敢面对那个写出不够好东西的自己。

 

它对我来说是一件要求非常高的事情。

不能胡乱的写。

不能肤浅的写。

不能只为自己而写。

 

我挺痛苦的。我非常羡慕那种父母没有给予无形压力的人。我渴求着自由和独立的声音。同时我又承受着本能似的自我压制。

 

 ……

我羡慕那种拿文字不当回事的人。我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是被束缚着的。

 

我会觉得“写得好”是人世间最好的褒奖。

 

慢慢我就不写了。

孩子出生后,经历了前几年“我要写作!”荒谬的我,终于轻轻放下了笔。

 

就是那几年,我也不是为自己而写的。

我不会自然而然地记录自己的哭、自己的笑。遇到这种事,我第一个念头不是记下来,而且是恰恰相反的。一个念头是:我多想记下来!但我能写好吗?(会不会到我笔下就变成另外一个样了?)另一个念头是:你是不是 该 记下来?

 

 

……我非常敏感。可是,我却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我一直非常希望交上这个朋友。但一直有一种力量,把我和它的手粗暴打开。我相信,如果能握住它的手,那会是非常温暖、让人踏实的。

 

因为我不写,干脆没人知道我写得好不好。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不知道。

 

我是一个病人。

我要治病。

……

我是一个有点装逼的人。写作本来也许可以是一个让我卸下包袱、放松肩膀的地方。但结果是很多年间这块地方让我最紧张。

 

 

 

 

 

最根深蒂固压制我的原因是本性的自卑,也是那个错误的写作观念:人只要写,就必须写出像样的、好的东西。书面上印刷的字是高于一切的。不能写差、不能写砸写坏,不能肆意没有边界地写作。肆意没有的写。

 

写作本应是最人性化的事情。

 

我不是不喜欢写作。我是被压制得太深了。这是来自家庭、自我、社会的三重压制。

 

 

怎么挽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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