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陈谷文的男人决定去生活(人物二稿 问卷及进阶见初稿)

一个叫陈谷文的男人决定去生活

 

 

多年以后,面对沙尘暴中抛锚的货车,叫陈谷文的男人将会回想起在十字路口听着男人歌唱的那个下午。

 

 

周六下午的天气很好,陈谷文打开窗户,微风紧追着艳阳不放。他觉得应该去打场篮球,不然多少有点可惜,再说他一直在加班,已经好几周没正经活动过了。

男人披上科比的背心,拎起水壶,系紧自己的鞋带,出门去大学里打球。

“张工呢?今个这么好天咋又没来啊?”

球场突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有人悻悻地笑了两声。陈谷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还不知道吗?张工走了。”犹豫了一会,满头白发的老郑开口道。

“啊?啥意思?”

“心梗,上个月走的。”老郑摇了摇头。陈谷文呆站在原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天他手感很差,百投不进,就好像篮筐加盖一样。陈谷文盯着浴室里的镜子,缭绕的雾气中漂浮着一张苍白男人的脸。

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陈谷文擦了把脸,摇摇头甩掉脑海里的念头。明天还有同学聚会,得早睡。

 

 

聚会早早就结束了,虽说乍看着挺热闹,大家也都玩得很嗨,呆久了却只剩下无聊而琐碎的闲言碎语。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块块熟悉而又陌生的屏幕,大家好像有默契一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没趣,却又不得不聚,大约同窗情谊早就变成了某种很鸡肋的东西吧。

有几个老同学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粉嘟嘟的脸蛋让陈谷文想起他的女儿。

4S店还没让他去取车,陈谷文只好骑车回到小区。女儿的东西早就被前妻取走了,他若有所思的站在次卧门口,看着哑铃片和模拟器座舱隐约透出轮廓。然后他离开,打开冰箱,取出两罐可乐,拎着薯片和电脑躺到了床上。

等到快十点,他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有美国大奖赛的正赛,不知道法拉利能不能在新赛道上一二带回,顺便留下个单圈记录什么的。

正赛要等到三点钟才开始,明天还要上班,他不可能熬那么久。陈谷文叹了口气,合上电脑。

 

 

男人从床上醒来,窗外的北京是座很大的城市。

陈谷文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摇摇晃晃的走进卫生间,用水洗掉残留的睡意。他抬头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快八点钟了,于是只好抓起灰色的公文包匆忙出门。

睡眼惺忪的他来到地库,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走出电梯。直到他想起车还停在4S店,今天只能坐特4去上班。

“又要迟到了。”陈谷文郁闷的想。

他抬起手,却发现手表被自己落在了家里,于是心情变得更差了。

 

今天的西部决赛是太阳对小牛,陈谷文准备上午看看直播,他希望保罗今年能圆自己的总冠军梦

 

走进总行大厅,已经九点四十了,整个上午便在行长的叱骂中开始。倒不完全是因为他迟到,更是因为他手下的会计又出了倒霉的差错。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谷文突然想起还有比赛看,于是他打开电脑。比赛已经结束了,保罗输掉了抢七。

陈谷文又叹了口气,然后把老刘叫了进来。老刘快五十的人了,刚进来就一个劲的道歉,赔着笑脸低头站着,一副畏缩的神情,陈谷文见状也不好意思发作。

老刘鞠完躬就小心翼翼合上了门,只留下男人盯着合上的门发呆。

外卖直到快两点才送来,饭是凉的,没送餐具,汤也洒了一半。陈谷文望着桌上的白色塑料袋,实在是没什么胃口,站起来把整顿午饭扔进了垃圾桶。

法拉利在昨天晚上双车退赛,他没心情看回放了。

 

五点半下班离开总行,二环路上的车流令陈谷文想起冰箱里永远倒不出来的蜂蜜,他只好去挤四号线。

经过安检,闸机一刻不停的响着,长龙不停的往前挤啊挤啊,从站台又挤进车厢。陈谷文又累又饿,倚着扶手站着。他觉得自己仿佛产生了幻觉,一会看见老刘低着头站着,一会又觉得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就像在看镜子里的自己。

挨到了魏公村,疲惫的大军涌出地铁口。陈谷文停下脚步,皮鞋和旅游鞋经过他的脚边。棕色和黑色的皮鞋、旅游鞋。棕色和黑色的公文包。双肩包,各式各样的双肩包。长发和短发,戴着有线或无线的耳机。粉红色毛茸茸的手机壳,简约的纯色的iPhone。西装、牛仔裤、丝袜和裙子、鸭舌帽或呢帽——低着头的人们匆匆从他身边掠过,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天旋地转,天气可真是热极了,他心想,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过呢?画板上有某个无聊的讨厌鬼,把所有的颜色都混在了一起,留下了一片脏兮兮毫无特征的灰在地铁站出口摊开。

陈谷文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路口有个卖唱的男人,看着是个粗短的中年汉子,脸庞黑黝黝的,透出一点红,满面胡茬。他很卖力的唱着,汹涌的人潮也从他身边掠过。陈谷文走近听了一会,那男人唱的很糟,音响设备的效果差极了,那把吉他更是破得要命。再仔细听听,陈谷文才发现那男人的发音也奇怪得很。

“Freedom is just another word for nothing left to lose……”

男人面前的小盒子里只有零星几枚硬币。但他仍旧唱的很投入。

陈谷文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男人的脸是灰色画板上唯一有颜色的地方

他又走近了些,仔细听着男人的歌声。那歌里隐隐约约还有其他的东西,陈谷文不由得陶醉的闭上眼……鸟鸣、嬉戏的孩子、夏天的知了叫……陈谷文睁开眼,神色匆匆的行人,不耐烦的司机;电话中传来嘈杂的人声,草坪绿油油的,他突然隐约看见了许多色彩,听到了许多声音。

陈谷文又望向那男人,男人没有看他,落日的余晖洒在石板路上,通红通红的。

 

 

晚上,陈谷文回到地铁站口。空旷的街道上,男人依旧在唱。

他把灰色的公文包留在男人身后的草坪上,给他的吉他盒中放下一张字条,然后默默的转身离去。他走的很慢,但一直没有回头。

不知为何,他今晚不太想回家。思忖了一番,他最后向美食街的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人聊聊。

大晚上的,又是周一,不出所料,没一个接他电话的朋友愿意陪他出来吃烤串。于是他孑然一人来到烧烤摊前,独自跟老板打了声招呼。

坐在街边,他突然感觉心里面很难受,说不清道不明的想哭,于是他默默的流起泪来。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为自己,也许是为身边人,也许是为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他趴在桌上嚎啕痛哭起来,面前摆着一桌签子、空啤酒罐和装烤串的铁盘,身下是脏兮兮的塑料桌椅。招牌上的霓虹灯依旧亮着,烟雾在烧烤摊上缭绕着升起。

 

 

“19年的昂科威,车况这么好,真的只卖这么点钱吗?”

“这车没问题吧?”

面对二道贩子的盘问,陈谷文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急着用钱。”

两个月间,家具、房子、工作、厚厚一摞从没翻过的精装书、落灰的健身器材……如今,最后一件东西也被他摆脱掉了。

他留下的行李很少,甚至装不满他那辆二手吉姆尼的小后备箱,他卖掉棕色昂科威换来的就是那辆小车。

 

 

陈谷文伸个大大的懒腰,跳下卧铺围着车转了一圈,活动完身子之后又重新爬上车。

收拾完铺盖卷,立起靠背,九点整的时候他继续上路了。

平顺的六缸康明斯轰轰响着,令人无比安心。四年来他基本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也卖掉了那台蓝色的小吉姆尼,只有这辆红色的福田四米二陪他跑了八万多公里。如今在北疆跑货运的外地司机不多,他算一个。

他换进六档,不知道后天能不能赶回霍尔果斯。他盘算着先去楼下大娘家吃碗面,房东赵叔肯定很欢迎他回来。

没等开到中午,他就发现连霍高速又封了,只好驶下高速,沿着国道继续往前开。

中午的太阳有些令人昏昏欲睡,他把一张CD放进唱机,崔健的摇滚在车厢里响起来。按国道这么开,天黑前肯定是到不了伊宁了。陈谷文决定赶一会夜路。

 

一个黑影掠过。

 

“什么东西?!”陈谷文一惊,猛地踩下刹车。825的前胎在沙石路上抱死,车子冲下路基,一头扎向沙地,弹起时扬起一大片灰尘。

陈谷文把车熄火,小心翼翼的拿起手电下车。他围着车转了两圈,刚趴下去就发现冷却液已经漏了一地。

他抱着头呆呆地蹲了一会,最后爬上车。手机没信号,GPS也是一样,陈谷文骂了一句,嘟囔着铺开睡袋。

陈谷文躺在睡袋里睡不着,他的视线透过天窗,望向北疆大漠上空清澈透明的夜空。他看不到最新的天气预报,还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刮上一周的沙尘暴。

天鹅绒幕布上银光点点,陈谷文回想起自己模糊的前半生,那些变幻不清的脸庞在他面前一张张滴落,记忆和思绪洒向大漠孤寂的夜,一滴滴渗入沙地。

旧日的时光划过天穹,在夜空中缓缓流淌,像水又像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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