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太阳雨

  北京三月的天气总是喜怒无常。

  被楼下汽车的鸣笛声催醒,微弱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划出一条飞舞的线,滴滴答答的敲击声砸在屋檐上。贺秋换了个姿势,眯着眼看了下挂在窗帘旁露出一半的钟表,时间停留在大约凌晨两点半,懵了两秒,这才想起来自己大抵是嫌指针走动的声音太吵了,干脆扣了他的电池扔在一边。

   闭上眼继续用右手摸索着,直到触到冰凉凉的圆框,拿起它轻车熟路的甩在脸上,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又清晰了。抓起手机,贺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合上枕头边倒放着的那本泛黄的诗集,拽开了厚重的窗帘。手机上所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中午11:28,可外面的天却发着灰青色,倒也是能看见太阳的,可天总归不似夏天一样的湛蓝,那太阳也被烟尘遮蔽了大半,阴雨连绵着,雨倒也不大,可多少给空气中平添了不少湿冷的气息。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贺女士说的对。”她喃喃地叹息道。

  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毛背心,套上拖鞋。“怎么又到了午饭的时间”贺秋心想着,走到冰箱旁,拽开冰箱门。

  “中午好,今天最低温度6度,最高温度17度,小雨转晴,雨天湿冷,出门不要忘记带伞哦。”冰箱门传来机械的女声,一如既往播报着天气,又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酱料和辣酱堆在了冰箱第一层,下面那层保鲜膜盖着几盘看起来放置了许久的剩菜,和一袋解冻的海虾。那些是贺女士留下的,又翻开下面的几层,蔬菜也不剩太多了,倒是还剩几个殷红的西红柿。鸡蛋也只剩下一个了,孤零零躺在冰箱门上的抽屉里,随着冰箱门开启的动作,咕噜咕噜地滚着,又撞到壁上,沉寂下来。 那些好像都是贺女士离开前不久买的。

  家里甚至还飘着贺女士衣上的木香,就像她只是出门了一趟,等到五分钟后又迈进这个家门,一边训着我怎么又起的这么晚,一边带着围裙走向厨房,或者笑着发牢骚:“多大的人了还要你妈给你做饭。”

  那几盘剩菜似乎味道已不太好了,贺秋掀开其中一盘尝了下,脸便立刻皱成一团,果然坏了,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回了冰箱里。她应该扔了的,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今天的午饭看来又是西红柿鸡蛋面了,她叹一口气,今天没吃早饭,也许可以多下一点面。

  拧开火烧着锅里的水,她发呆地盯着咕噜咕噜冒泡的水,却被一阵铃音打断了,灶台上的手机屏幕上亮起“爸爸”两个字。贺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清了清嗓接通了那个电话。

  “喂,有事吗?”贺秋习惯性的问道,又意识到有些太生硬了, 补充道:“我在做饭呢,怎么了爸,怎么忽然打来?”

  “哦……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打过去了,多给你了五百,自己去买点好吃的。”电话那头传来男声。

  她哦了一下,思索着,回答:“没事,不……好吧,那谢谢了。那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正好水开了,抓了一把挂面放入了沸水里。

  “嗯我跟你阿姨商量了一下,要不我还是把你接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吧,你一个人也多少不方便,生活什么的还没完全适应……况且你也不会做饭,平时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呢”

  “爸,”男人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每天都自己炒菜做饭,现在都不点外卖了。而且我也大学了,平时都住在学校,再过两年就工作了,更何况……”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可她想说什么男人心知肚明,便没有再争辩了,笑哈哈的打了个圆场:“知道知道,你长大了……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听到了吗?虽然我跟你妈离婚了,可我是你爸爸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嗯?”

…….行啦,知道了,这句话从小说到大了。”贺秋笑着回答,寒暄了几句便又挂了电话。他们自从她初中毕业便分开住了,虽说算不上无话不谈,可好在关系没有那样疏离,每月都会打上几次电话,时不时也会见上几面。

   窗外的雨仍旧孜孜不倦地砸向树枝和泥土,干枯的果实被打落到地上,可春天的雨总是无罪的。

   平板电脑里外放着电视剧里的人们嬉闹的声音,贺秋盯着屏幕吸溜着面条,盘腿蹲坐在沙发上,应付完了又一次的午饭。

  贺秋翻着衣柜,挑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和毛背心作搭配,下面又配上了那条浅褐色的香蕉裤,套上棉袄拎起帆布袋,又想起来抽屉里或许还放着几张没用完的超市储值卡。这是她在贺女士离开后第一次准备出门。没办法,至少生活不允许她窝在家里度过余生。

   撑起雨伞,贺秋又一次迈入了喧嚣。

   泥土的腥气弥散开,比待在屋里更甚的是阴冷和潮湿,乌云贪婪的吸去阳光。贺秋微台起雨伞,看着阴雨连绵不断,将那本就被人唾弃的可怜的杨絮无情地打落到地上。

   她想起来第一次和贺女士吵架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大概也是初中正有主意的时候吧,第一次和贺女士吵架。往常都是贺女士单方面的输出,贺秋常常懒得顶嘴,过阵子等她消气了,自然又当没事人一样,她们二人之间也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之后不会再提起那件事。可那次不同,贺秋回忆着。

   具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吵起来贺秋倒也不记得了,大概是件小事,本来只是贺女士大抵心情不好有些敏感,便逮着我一个没做好的事吐槽着,可正巧我更敏感,战争便一触即发,两人都拍着桌子对峙着、叫喊着,直到贺秋一气之下拿上钥匙冲出了家门。

   那日的雨下的比今日更猛烈些,并且是即将步入深秋的那个10月,天气还没那么冷,可她赌气故意没有带伞出门,最终却落得自己一身狼狈,只能躲在711便利店的玻璃前计算着什么时候回去最合适。待了约莫二十分钟,贺女士终于举着伞,手里又拿着另一把,从雨中走来,直到透过玻璃望见便利店内正啃着饭团的女孩,将手里那把伞放到了门口的架子上,敲了敲玻璃门示意她了下,便又举着伞离开了。

   贺秋由记得那时贺女士只披了一件薄外套,离开时的身影逐渐被雨雾遮蔽了,模糊起来,那儿时她曾以为可以托起天的母亲,好像忽然渺小了。

   那些平日都从未在意过的事,直到贺女士走后又化为愧疚如潮水一样涌来,好想要淹没了贺秋。

   “如果那天她不出门,如果我劝住了她,如果不是车祸……即使是被无药可医的癌症缠绕也好,大概也会让我不像今天这般难过吧,至少还能用命运的安排这样的谎言来蒙蔽自己,还能辱骂无辜的上天,待到许多年以后再宽慰自己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贺秋自私地想着。

   三月的天总是阴晴不定的,而此刻贺秋又深深意识到了这点。待到她从超市出来时已经五点了,天有些昏暗,可雨总算停了,本该湛蓝的天却被晕染了一层金粉色,蔓延到星河,几朵云孤零零的飘着。没了下雨时的喧嚣,只有几只黄鹂吟唱着。一架飞机划过天空,留下一道优雅的弧线。

   空气是清澈的,好像一切陈旧的都被洗涤,一抹不属于冬日的嫩绿冒出,贺秋痴痴的望着天际边多出的半截不显眼的七色虹,它从地平线冒出头,通往到云层里消失不见,又被那滩堆积的水照映着,像天梯一样,连接着天上人间。

  她好像忽然忆起了,几年前的那日的雨后,也曾见到她从未见过的、最美丽彩虹。

  于是漫步在傍晚的风里,消失在街边的转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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