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

记梦部分

0.我的梦好像都是在漆黑的夜幕下发生的。

1.半夜,十二点左右,或者是凌晨。大概是在一个游乐场里,暖黄色的串灯闪耀着,把可怖的夜色驱散开一些,开辟出了一方展演的场地。在这片场地里同时有很多演出,形形色色的大人整了各种各样的活。现场人声鼎沸,每一个展演都有很多人围观喝彩。大面积的人类让我感到反感、恶心,让我想捅死自己的皮囊,然后逃脱。
而后我看见了游乐场里有一块展演灯火通明,但无人驻足。好奇心驱使我走近去看,是一群穿着白袍子的金发白皮肤的小女孩在台上展露着笑颜,唱着不知名的欢快圣洁的歌。台下有很多同样是金发白皮肤的妇人,也穿着白袍子,围绕着演出的后台。
我想这场展演太冷清了,她们值得别人的欣赏。于是我在舞台前一排排的座位里随便找了个坐下,发现我斜前方坐着四个同样身穿白袍、金发白皮肤的妇人。
我看了很久,但是没有人在意我,我好像来过了,但也没有。

2.在漆黑的夜里,月亮很弯。月光照在柏油路上显得惨白。
街道两遍是无尽的只有钢筋混凝土的楼,放眼望去是大面积的灰色。还有些水泥的窗口裸露着钢筋。仔细看,外墙上有很多颜色鲜艳的涂鸦,但黑夜显不出它们的颜色,只能让我看到一片片读不懂的字符。
我走进楼,然后被困进木板做的电梯里,木板绑着锁链。于是我用斧头劈开了狭小的空间,逃了出去。
而后我在柏油路上喘息着逃跑,眼看着就要告别这座死城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拉力拽住了我的胸口。
是锁链,困住电梯的那些锁链。此刻我看不见它们,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些是锁链。
我坚持着往外走,沉重的锁链跟随着我,使我的心脏感到窒息。
我干脆扔下手里的利器挣扎着跑回了死城,寻求一种想象中的解脱。

3.是在一座大木屋里。落地窗已经破碎了,但好像有某种结界保护着,外面夜幕里的烟尘和冷风吹不进来。
木屋的构造很复杂,大概有两层,还有个阁楼,地板多处破碎。
我听到了咚咚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我。我顶着昏黄的灯光逃窜,像兔子也像爱丽丝。
窗户外面好像有什么巨物擦过,像是一头巨猫的身子擦过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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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城

B1

好刺目的白炽灯光。
在我睁眼时,我的脑子里只盘桓着这一个念头。
环顾四周的金属镜面和铸着数字的按键,我大概确定了这是一个电梯。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到这个电梯里的。我尝试着在记忆里搜寻相关的片段,却连一点相关的碎屑都找不出来,就好像我出生就在这个电梯里一样。
我用指尖试探地触碰着冰冷的四壁,一种被庇护的安全感环绕着我,让我紧张的情绪略微得到放松。体温残余在金属上,晕开了一圈圈水雾。那水雾逐渐凝结成小液滴,融进金属中,将电梯壁蚀出来漆黑的孔洞。紧接着一股被困的危机感攀附着这种诡异的视觉快感上升,将我的心脏高高提起。
跑,赶紧跑。
我凭空地从躯体里抽出一柄斧头,劈向电梯那一道狭窄的门缝。轰然之中,镜面似的金属一片片炸开,从我的身旁擦过,却映照不出我的影子。
看着这个狭窄空间的本来面目,我愣住了。原来这里就是个巨型的长方体匣子。劈碎几块木板一看,外面还紧紧缠绕着层层粗重的铁链。
慌乱的心情敦促着我的双腿,让我不顾一切地找了个铁链间的空隙钻了出去。终于,我的视野开阔了起来,没入了长廊尽头那个遥远的落地窗里。
窗外是化不开的漆黑,没有一点光亮。目之所及的唯一光源,是这条木质长廊的天花板上那一排在碗状的灯罩下稀疏发黄的灯泡。这些风中残烛般的老灯把长廊墙壁上的长木板染成了木乃伊黄。
我踩在木头铺的地板上,回头看向那个被铁链包裹的木头电梯,心有余悸。可放眼去看面前的木制长廊,我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去。
“咚咚、咚隆。”我感受到自己楼下的正下方传来奇重的脚步声,震得天花板像是要即将塌陷般坠下无数木屑。我心惊胆战,往长廊尽头飞奔,脚下的木板腐烂般剥落碎裂,吸引着我无处安放的目光。
“哐——”愣神的我狠狠地撞在了落地窗上。但奇怪的是,落地窗上没有玻璃。我伸手触摸,却被实实在在地隔绝了。等我细看时,才发现室外的漆黑不是夜空,而是地下的泥土。
我想不出这是为什么,但眼下似乎也没有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必要。毕竟远离这个危险的楼层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我在直觉的指引下向侧边一推,木板裂开了一道门。

M

我站在新楼层的瓷砖上,打量着四周,心里暗自惊叹着直觉的精准,毕竟这番操作熟练得看起来就像我亲自设计了这栋大楼一样。
四周看起来很空旷,眼前是一团团的雾气,身后是向侧边上下方延伸的水泥台阶。我缓缓穿过白雾,整齐排列的无数货架浮现在我眼前。我继续前进,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商品琳琅满目,我却看不清它们的样子。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脑中炸响:“这不是你现在想要探索的地方。”
我慌忙追着这声音消失的方向跑去,追上了水泥台阶。

G

熙熙攘攘的人拥着我,把我推向了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这大概是我在这栋楼里第一次见到活物。这种被人类拥挤的感受是新鲜、无力且反胃的,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是一条即将和众多水产一起被包装成罐头的沙丁鱼。我尝试辨认那些人的特征,但我不论怎样集中精神,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想,我不能再和“水产”挤在一起了,罐头的下场只有被吃掉或者遗弃,而我不想这样身不由己。
于是我猛劲打碎人群,挣脱开来,虚脱地站在僻静的墙角处,扬起头靠在墙壁凹凸不平的雕刻上,眼里只有那棚顶巨大的水晶灯,悬吊着支离破碎的白光。这光线笼罩着大厅中央作为咨询处的前台,点亮了来来往往在那里堵了个水泄不通的人群,一直照到大厅边缘那看不到头的旋转楼梯上。
我对人群一向没什么融入的兴趣,于是朝着那个旋转楼梯溜去。刚摸到楼梯的木扶手,一转头,发现右手边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隧道。我刚放开扶手欲走,隧道又消失了。
我顿了顿,又把手搭回扶手上,隧道口再次浮现了。反复试验几次,我笃定了这二者之间必定有某种关联。
“咔嚓”。我掰下那节扶手,见隧道没有消失,就大步流星地绕过人群,扎进了那个长方形的隧道口。
隧道里面并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黑,反而是大气明亮的。有两个并排的金属电梯门,两扇门中间隔开的距离间,放了高高的一瓶白色马蹄莲。
我走近那些马蹄莲仔细端详,顺手把表示上行的电梯键摁出了红光。没一会儿,电梯门开了。电梯里正对着落地的弧形观光玻璃,左右都是银黑色的金属壁。我走了进去,静静看着手里那块木头断裂处参差不齐的尖茬出神。
一阵超重感把我剥离了这个楼层。

F

观光玻璃像荧幕一样播放着外面嘈杂的景象,但没有声音。我看到了抹茶绿的方形招牌,上面写着“奈雪の茶”,看到了透明的餐厅里戴着白色高帽的男人端着盘子,还看到一大杯奶茶被洒在服装店雪白的地板上,旁边抓狂的女店员指着黑黝黝的珍珠扭曲着嘴巴……这一切景象都由于电梯的快速运行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在我心里留下浅浅的泡影。
电梯停了。
我冲出电梯门疾驰在店铺之间,各类商品和食物一堆堆从我的视野正中划到余光里,最后被抛在脑后。我有些目不暇接,大脑记不住这么多的新鲜事物。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看得多一点、更多一点。
一层的货架已经满足不了我的内心,我在盘旋交错的楼梯上下跑动,让越来越多的事物像浮躁的泡沫一样把我淹没,掩埋遮盖住我的双眼。不知道上下跑了几个来回,在模糊了楼层的界限之时,我登上了一个没有见过的阶梯,摸上了一扇防火门。
筋疲力尽的我用体重压在手上,把厚重的门推开。里面是两列从地板高高插入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陈列着我不认识的各种书籍。书架中间留出了一条供人通行的小径,小径上方高悬着一列海报似的旗。旗上画着橙的绿的曲线,写着似藏文一样形状的符号,还印了各式各样的书。
虽然这里的除了书架外的每一样东西我都认不得,但我喜欢这种被缱绻昏黄的灯光和油墨味道浸泡的感觉。
我摸过每一本我不认识的书、每一件我不认得的像异兽一样的摆件,然后把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相对,在细沙的质感中捻出一条灰色的尘,就像灯芯一样。
光源更暗了,天外悄悄地静了。

RF

大概是踩到了哪块破碎的地砖,我的意识被抽离到天花板上更高的地方。失重感把我吊在半空中,一阵惊慌失措过后我才勉强找到平衡。没等缓过神,一阵微风把我狠狠拍到了墙角上,眼前晃动着迷乱的金星。
落地窗前晃动着白纱帘子,随着微风而纤柔地摇曳。帘子的底端溅起透明的水花,点着涟漪晃动了红鱼头上那一片白色的影子。我渴饮着潺潺的水声,目光逆流而上,扫过让人流连的几块黑黢黢的顽石。倏地,一片灵动飘飞的白鳍打破了墨色的死寂。是空游而无所依的几条蝴蝶鲤。
易碎的薄鳍白练似地曼舞在反光的纯白躯体上,像是在这顽石的泼墨画里找到了悠然自得的一方桃花源。我只觉得那柔和的白在不经意间占据了我的全部,让我屏气凝息,然后下坠、变沉,落回了那些各色各样的商品堆里。

(F)

我还在这些无穷无尽的新鲜物品里穿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离开过。
可是这样没有尽头的新鲜感便等同于陈旧了,我厌烦了。
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下去,我需要打破,打破束缚、打破人群、打破一切的一切、打破——那些天外还未知的约束。

夜空里,一道人影从最高楼的半腰处破窗而出,带着折射出星星的玻璃碎屑一同降落再城市的主干道上。
在扯乱了我头发的向上吹的风里,我看到了黑夜的月亮很弯,星光璀璨。城市里是大片大片只有钢筋混凝土的楼。无尽的灰色中,月光照在柏油路上显得惨白。在城市最偏远的地方,有暖黄色的串灯闪耀着,还有光柱时不时打入云层,像是在举行什么表演。
我轻轻落在街道上,沿着笔直的主干道向城市边缘冲去。在体能殆尽的恍惚中,我似乎化作了一只轻盈的雀,又好像滑翔的鸥,掠过这座死城的一个又一个夜晚。最后,眼前的灯火越来越亮,我终于停在了那一座噪杂的游乐园。
小块扎堆的灯光和直觉告诉我,这里在同时开办多场展演。我接着沿主干道向城市边缘走,可一台奇异的演出拉住了我的脚步。
台上,一群金发白皮肤的小女孩在台上展露着笑颜,整齐地身穿白袍,唱着不知名的歌。舞台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很多同样是金发白皮肤的妇人围绕着演出的后台昂首看着台上的孩童。舞台前拍着三排空空的软座,显得格外圣洁又冷清。
我想,她们值得更多的观众来看。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看了许久。但没有人在意我这个唯一的观众的目光。
我起身继续像城市边缘赶去。走出一段后再回头看,演出还在继续。
我好像来过了,但也没有。

B…

游乐园已被我甩在身后,我经历过无数荒废的大厦,跨越过无数破败的桥梁,终于看到了主干道的尽头。
我瞄着城外的郊野,向埋葬了柏油路的那些泥土急冲过去。
“怦”。
无数厚重的铁链紧绷住了我的躯壳,意识仿佛受惯性控制一样飞出了以外,脱离到了旷野之上。
是铁链,是那最初的电梯里的又粗又沉的铁链。那具属于我的躯体的心脏处,便是那些锁链重叠的交点。在这些沉重的禁锢里,我没法多走半步。若我踏上那些泥土,无形的铁链就会压迫到我的魂魄。
不对,一定还有哪里不对。
我回过身,直勾勾地向死城中心那座最高楼凝望。然后重重地迈步、启程。
大概是我需要在内心的这座死城里,寻求一种想象中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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