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八点,大部分人都还躺在床上恶补工作日时熬下的夜,公车上的人寥寥无几。珍一向喜欢坐在公交上的最后一排。这儿既可以俯瞰一整个车的人,还能随意把窗户开到最大,感受公交车行驶速度提升后高速流动的空气带来的窒息感,不会打扰到别人。如果在平常,珍往往会在周六睡到下午1点,直接把早饭和午饭合并成一顿。毕竟她所在的公司真的很忙,老板压榨员工,即便在周五也要求员工加班到大半夜。可昨晚,珍没睡好,她做了一个噩梦。倒不是惊吓,珍感觉心里很痛,像是被扼醒的。躺在床上瞥着窗外蒙蒙的晨光,珍尝试放空,但梦里的最后一刻的场景不断在眼前重播。于是珍决定,就在今天早上出发去看看姥姥。

去养老院的路很陌生,珍空洞的望着窗外高速穿梭的高楼和绿化带出神。从刚记事起,姥姥就在珍的心里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姥姥从小和她生活在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接送她上下学、给她做饭、给她的学习加油打气、和她在睡前畅聊。有些秘密珍对谁都没有说过,只有她的姥姥知道。这样的时光从幼儿园持续到了小学。初中,珍考到了一所寄宿学校,姥姥也就回到了她原来的住处。姥姥家距离珍所住的地方不近,坐公交需要一小时,但直达,还算挺方便。但中学、大学、工作,珍去看望姥姥的次数越来越少。借口从学业繁忙到工作压力大,老加班。姥姥不埋怨,但她会在每次见到珍的时候说:“姥姥一直都想宝宝。”到珍离开前百般挽留:“多待一会吧,才两点…今天就住这吧,和姥姥一起睡…”但珍从没有留下来过夜。送别时,姥姥浑浊的眼里总是亮闪闪的。

渐渐的,她发现姥姥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妈妈嘱托过她的事情她总会忘。直到有一次,珍试探性地问姥姥姥姥曾经记得最牢固的珍的生日时,姥姥搪塞了,她才发觉到姥姥真的糊涂了,可能是阿尔兹海默症。珍问过他的父母带姥姥去检查,但他们却从没有这个意愿。

今年六月,姥姥被送到了养老院。父母告诉珍姥姥这时候应该已经认不出她了。珍是不敢相信的。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半年没去看望姥姥了,而当时姥姥已经开始答非所问了,她只能接受。然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姥姥,因此又过去了几个月,珍一直没有鼓足勇气踏上去养老院的路。但最近她总在晚上睡觉前回忆小时候和姥姥在一起的时光,常常想的热泪盈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终于珍在昨晚梦到了姥姥。

在梦境里,珍身处在一片洁白的火车站,环望四周,只有不远处的长椅上佝偻着一个背对着她的老太。珍一步步接近那个坐在长椅的老太。渐渐的老太白中夹灰的稀疏的头发和暗黄黑色花纹样衣裳都变得清晰。她认出来了,这是姥姥。从两只手臂熟练而有规律的动作来看,姥姥应该是在织手套。珍想跑去和姥姥打招呼,看看姥姥是否还认识自己,但她发现自己和姥姥之间的距离被固定住了。她们都像行驶的火车的车头和车尾。不管珍如何往前走都是白费功夫,她没法接近姥姥

这时身后从地面传来轰轰声,声音逐渐接近,越来越大。珍回头,望见了从隧道尽头逼近的列车。列车速度非常快,车头从一个黑点像涟漪一样扩大,两道灯光在充满洁白圣光的通道里还显得那么亮。珍认为一旦这列车过来,姥姥就不见了。于是为了再多看几眼姥姥,珍跑了起来。她希望这个时候,姥姥哪怕就回个头,看看珍,让珍知道姥姥还认得她。可是姥姥只是无情的用后脑勺对着珍,直到列车刺耳的轰鸣充斥了珍耳朵、白光耀得珍睁不开眼睛,姥姥都没有给珍一点信号。回过头,列车追上来了,珍的心也沉到底了。

清晨,珍想忘记这个噩梦,但这些没有逻辑的情节却翻来覆去地在她的脑海里重映。终于,在最后一刻,珍决定了今天去养老院看姥姥。

高楼大厦渐渐稀疏,慢慢的,公交车被田野包裹起来。这家养老院建在郊区,郊外新鲜的空气和桃园美景益于老人身心健康。珍去和院长打了声招呼,问到了姥姥住的房间,进到了小楼里。养老院的内部设施显然没有真想像的好。九月了,北京的空气仍携着些许燥热。而楼里面好像一点都不通风,凝固的热气中还杂着厕所的臭。进到房间里,珍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姥姥。珍做了心理准备,但实际情况要更糟。姥姥不仅不认得珍,甚至连眼睛好像都没有睁开一下。珍无法确定姥姥是否感知到珍来了。

不管珍再怎么坚强,这个时候不哭是没有道理的。但珍很快忍住了。这还能怪谁?只能前半年懦弱的自己。但想想,谁又能坦然面对至亲逐渐糊涂直至忘掉自己的过程呢。在梦里,珍是在被动的被列车推着走,现在列车开到了现实里,并且成功推着珍克服了心里的障碍,去看望了近一年没见的姥姥。

虽然现在情况很差,但珍接受了。并且至少在今后珍能陪伴着姥姥,这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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