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一棵杨树的来信

1.一棵杨树。底部大约三米的地方是黑色的树皮,再上面是黑色和白色交织,白的底色上有细小的、葵花籽形状的黑色斑点。枝杈从树干一侧呈放射状生长,像半个海葵。树枝上还没有长叶,只是一串一串的“毛毛虫”缀在树枝上,风吹起来的时候,它们顺着风摆动,像缀满贝壳的风铃,或者写满音符的乐谱。

树的上半部分被砍掉了,所以他并不显得很高大而难以接近,反而亲切许多。杨树身上有植物的气息,很干净,很青涩,混合着阳光温暖的味道。这种味道是独特的,让人闻到就觉得——哦,是杨树啊。黑色部分的树皮一块一块的开裂,像一道一道的山脉,中间有灰白的河流。他的树干坚守在这里,坚硬、纹丝不动,没有倒塌或者不稳的摇晃;他的枝条是柔软的、光滑细白的。白色的柔软力量和黑色的坚硬力量在短暂的碰撞后交织相融。

2.他的树干让我想到不苟言笑的父亲。他是军人,常穿土灰色或军绿色的衣服,站岗的时候像一棵挺拔的杨树。上面的枝条是母亲,温柔细腻,美好舒展。生长出的杨树花是他们的孩子,在母亲的怀中、父亲的身旁蹦跳成长,然后随一阵风离开父母,成为一棵新的杨树。

3.他的树干几乎没有摇动过——无论风雨。他的枝条却柔韧,在风里略微摆动,在阳光下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生长。他把深埋地下的能量用深厚的根系一点一点攥出来,然后送给枝条,让她梳妆。枝条把风的触感、阳光的温度告诉被黑色铠甲包裹的树干,告诉深埋地下的根。

4.我知道树木是从种子,再发芽,再长高长粗成一棵苗,最后成为一棵树的。但倘若我是第一次见到杨树的外星人,我更相信凝固的风生长成了柔软的芽,芽在风里飘啊飘,顺着有太阳的地方生长出幼嫩的树枝,然后不断长大,一根最长的树枝落在地上,认识了泥土里的小虫,和泥土里先辈的气息——于是他停止远游,扎根在这里,失去了自由,但也得以生长。可是他长的太快,以至于遮蔽一方光芒,于是被人类砍断一半枝干。他怕疼,所以在仅剩的一半枝干上包裹黑色的鳞甲。

5.白杨木可以做板凳、矮桌;普通的杨树枝干可以做火柴。不过他还可以做风铃——不需要加工,杨树绒毛相撞的声音是清脆的,“嗒”一声。风吹起来的时候,你会觉得树上有好多小人在跑步。

6.他感知的世界跨度比我们更大。他知道五米的高空阳光是什么温度,他记得泥土的松软,草木的芬芳。他和自然紧密相贴,他比我们更温柔

7.他很周围环境相处的很好——或者说,他就是环境的一部分,他融化在风里阳光里泥土里。倘若从泥土中拔去他,便会留下深深的、难看的凹坑,土地变得光秃无聊。倘若风没有他,便失去了一半声音,失去了温暖的草木味道。倘若树上的蚂蚁没有他,便失去了游历大好河山、攀登险峰的好机会。如果一棵杨树不在了,周围的环境大概依然可以运作,但不会这样有趣了。

8.我希望他生长在我的阳台上——我在写他的时候,他可以看着我写。我有一种独属于自己的仪式感,春天去捡杨树绒毛,夏天去海边捡贝壳,秋天捡梧桐、银杏、杨树的叶子,冬天捡雪带回家。如果杨树生长在我的阳台上,那我可以拥有一整树的绒毛——我可以慢慢捡,捡一个春天。

9.我从小就喜欢杨树毛毛——很多女生害怕它们,躲着他们走。但是我喜欢,我每年都要去捡没被压扁的杨树毛毛,然后摆在阳台上。杨树啊,是静止的、肃穆的植物。但是他的种子那样可爱,像毛绒的小动物。这大概也是一个杨树身上的“矛盾”,正是因为黑与白的矛盾,刚与柔的矛盾,杨树才是美的。我想起地理课上讲,寒流暖流交汇处常见大型渔场,所以矛盾与世界上的所有美好一样,也是大自然赏赐的礼物。

(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忽略他身上和脚下土地里的小虫……我在写的时候总是怕有虫子顺着草地爬我脚上。)

10.我觉得他是一面旗帜,旗杆深埋地下,旗帜随风飘扬。没有人的时候,他就自己与风玩耍。

11.杨树的世界一定是分工明确的,各得其所的,有条不紊的。根系是外出务工的中年人,挤在黑漆漆的工作间里,勤勤恳恳的挖掘来自地下的营养。年轻有力的男子将营养顺着钢铁铸成的管道向上运输。女人们负责把运来的东西分类、挑选加工,小孩子们从他们的母亲或姐妹手中拿过装满的小篮子,挂在树梢上。

12.风把头发吹乱了。掉下来的杨树花在我的头发上留下了小叶片。电脑压在腿上,血液循环不通,站起来的时候短暂获得了残疾人体验卡。

 

13.我和杨树,那将是有风吹过的山峦。他静默,宏大,千百年如一日。他灵动,风会让每一片叶子翩翩起舞,会让山下的溪水泛起波纹,会吹乱花朵的鬓发。每个见过他的人都愿意听听他的故事。

 

以杨树的口吻写点什么:

今天上午有个小姑娘坐在我的身边。

我给她寄了信。

她拆开来读了。

现在她正在给我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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