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给大伙儿说段相声

我出发了。更准确来说,我在出了博雅星球后才戴上眼罩正式出发。

一开始我控制不住自己缩小步伐。我知道我可以信任搭档、并且除了信任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我就是不敢。我总觉得脚下的路已经变了,变成我从未见过的一个障碍接着一个障碍,于是我小步小步地走。对不起啊,搭档同学。

于是第一步是摸了棵树。实际上我摸过不少树,所以没什么特别感觉,不过这树比我们小区的树大多了。

然后我摸到了……泡泡纸?这是我能触摸的东西吗?泡泡纸包裹着一个金属柱子,然后灰尘包裹着泡泡纸。那些灰尘随即贴在我手上,大约是因为他们贪恋人类的抚摸——如果不是蒙眼写作,谁摸这玩意啊。我猜这东西是校门口的栅栏,于是我沿着柱子向下摸,去找轮子。果然找到了。搭档提醒我小心夹手,于是我们又出发了。

我听到车声,鸟叫声,细细碎碎远处的交谈声。简直像回到小区,我想。脸上的阳光时有时无,我们在穿行。

接下来摸到了藤蔓——干枯,僵硬,缺乏生机,抗拒着我的触摸,让我感受到即使天暖了但春天还没来。连干掉的去年的旧叶子都没有,生机睡着了,暂时不打算醒。我感到一点点失望,不是对搭档也不是对藤蔓,是对所谓“春天”这一文化概念。地理老师说3月起就是北京的春天了。

“您完全不长叶吗?”我放下手。

我们继续向前走。我摸到一扇门。

“我们要去干饭了吗?”

然后我们都笑了。

门上有个立体的贴画,硬邦邦的棱角感很强,我猜多半是雕刻着“推”或“拉”这样目的性极强的文字,但我摸了半天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后来我隐约摸到很多镂空的小方块,我猜是“推”吧。这么看来,盲文可真是难以被人掌握啊。

后来摸到一个光滑的圆润皮革制三角形,然后向下摸到金属架子。我一下明白了我每天都骑着这东西的同类,甚至为这一行为买了月卡。

“我是来给人擦车了吗?”我打趣。我们大笑。

本来接下来要沿着平直的大路走了,忽然搭档说看见有趣的东西。我来到他说的地方向上伸手。一开始什么也没摸到,我担心是因为我不够高,正要踮脚,指间触到了一个像是枝条的东西。好像不是藤蔓,质地更硬,具有更复杂的结构,它独自存在而不是缠绕于其他。大概是树吧,我沿着枝条摸下去。

等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

像一颗水滴穿上了毛外套,这是冬芽,将来是要变成花的。它虽然毛茸茸但并不软,很结实,因为里面有着未来的花。每个枝条末端都有一个小小水滴,大的可能有小的三四倍大。都是冬芽。

虽然叫冬芽,但那是春天的象征。

“我记得有些树是先开花再长叶的。”

我想去摸树的主干,感受这个孕育春天的物体,但是主干离得太远,我摸不到。于是我们向别处走去。

我听到鸽子行走时的细微声音。脚下是草坪,虽然这不太道德,但草坪踩上去真的比柏油路舒服太多。是柔软的大自然的地毯,想叫你在一天还未结束时提前放下疲惫,有一种被爱的感觉。鸽子们不叫。我心里颇为遗憾不能轻易摸到它们——我很想摸摸它们松软的羽毛,但它们肯定得吓坏了。

突然它们起飞,噗噜噜噜,数不清多少对翅膀约好了一样一起振动,我感受到风从我脸颊飞过,就像在邀请我和它们一起飞向被阳光晒暖了的天。我一下感受到一种原始的兴奋,不是为了捕猎,而是像人类幼崽第一次接触某些全新事物,是大自然的邀请,很震撼。鸽子飞走了,我的心也跟着短暂地飞了几秒。

然后是归途。路上我的搭档被友人骚扰,我感受到他非常努力地在一边带我回教室一边踹那些人。他们开玩笑:“他蒙眼的时候绝对能看得见,我一比中指他就看见了!”于是我们几个一起大笑。

到博雅星球了。我摘下眼罩,感觉有什么也随着黑暗一起离开了。这和盲人复明还不一样——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是我甚至隐约觉得,就是因为我知道复明的一刻就在十几分钟后,我才去感觉冬芽和鸽子和各种各种,我才去爱。如果黑暗这辈子都粘着我,我大概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黑暗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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