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米诺陶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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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的各个器官们看到这个大橘子的反应。

 

眼睛:哇,好大。橙色的面积很大很大,侵占了周围的环境,我喜欢橙色。这东西有一段绿色的干燥失水的梗——不过快断了,所以没关系。

眼睛:虽然我觉得它像个球,但它的形状不是很规整,表面也坑坑洼洼的。

眼睛:——喂,手,你为什么自作主张拿起了它?

手:它凉凉的,似乎比室温要凉……虽然从科学角度来讲这是不可能的。

鼻子:你一把它拿近,我就闻到一种清新的香味——和那边那孩子泡的泡面的味儿截然不同。

眼睛:我可没下令过你们要打断我的观察!

鼻子:哈?我们观察又不会真的打断你。难道Satellite还非得闭着眼睛呼吸不成?

手:凉凉的触感,摸起来摩擦力很大——我的意思是它的表面很粗糙。尽管摸上去有蜡一样的手感,但表面的小小凸起极大地增加了接触面积。

鼻子:说是“香气”,其实说是“香辛”更合适。这东西的皮带着刺激性的气味。

眼睛:耳朵呢?为什么不说话?

耳朵:……因为我除了旁边孩子撕包装的声音还什么都没听见呢。它太安静了——不过它本来也就是个植物的尸体。哈哈!

嘴:可以了吗,你们?我快馋疯了!我都能想象出它有多清甜诱人了!

眼睛:想象明明是大脑的事。

手:啊,那我就为大家剥开它吧。

手:它的皮有点厚——阻力挺大,不过比起我的力量还是小了点。好像有什么进到我的指甲里了——?

眼睛:指甲已经变色了。

鼻子:这下香辛料的气味更重了,简直是要一路直冲进我的体内。

耳朵:我终于听到了!被称作“橘子皮”的气泡们一个一个爆裂的声音,嘶啦嘶啦嘶啦~像是极度微缩后的闷雷一样……!

眼睛:剥完的橘子皮像一朵花,一半橙色一半白色。嗯,我猜橙色的那面要叫“橘子皮花的花萼”。

手:里面的橘子瓣摸起来更清凉,也软了许多,表面沾着很多絮状物。

眼睛:那是白色的,呃——大脑说那东西叫“络”。

嘴:可以让我尝尝了吗?我不想只尝到点口水啊!

鼻子:吃吧,瞧把你馋的。

手:我要小心一点,不能捏爆了这个脆弱的橘子瓣。它可承受不了多少作用力。

嘴:嗯,不错不错——果然是多汁的、甜甜的!和我的期待一样——其实稍微酸了一点点,不过没关系!即使这样它还是很美味!这瓣橘子里还有很多小小的果粒,嚼起来很有意思。虽然橘子络吃着没什么味道,但是橘子本身够甜,这就可以了!何况一瓣橘子上也没有那么多橘子络!嚼嚼嚼~

耳朵:牙齿碰撞碾压橘子的声音,我都通过头骨听到了哦,呵呵呵……把这些装满了液体的小房子们通通碾碎,还真是让人奇怪地兴奋起来啊……哈哈哈哈!

鼻子:你这家伙说的话怎么总让大家听了就不舒服呢。而且,前两天你是在故意撒谎吧?你说你听到了什么警报声,但是眼睛说了它没看见有——

耳朵: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只专注于我自己罢了……呵呵呵!

嘴:等等,我们吃完了吗?

眼睛:嗯。橘子瓣没有了,不过橘子皮花还在,就在桌子上。

鼻子:橘子瓣没有了?!

手:——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为了让嘴能快点吃到接下来的橘子瓣,我不小心把橘子全喂给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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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米诺陶洛斯

 

(警告:本篇文章含有可能引起读者不适的段落,请慎重决定是否完整阅读。)

 

整个故事要从一位美丽的祭品说起。嗯,一位。

米莉拥有一头橙色的卷曲长发,像是冬日里宝贵的阳光被蓄积在她的发丝中,发丝又织成一条魔毯,飞到她的头顶成了如此引人瞩目的过肩长发。她高挑,健壮,而且很是年轻,让人们觉得只要给她一把宰牛的小刀,再凶猛好斗的公牛也会在半小时内倒下,再过几个小时则倒进盘子里变成牛排然后上桌。不过米莉是要读书的,她说了自己将来要去当医生,不宰牛。人们听完大失所望。

这里是克里特岛,安宁,祥和,但落后。农业是这里的支柱产业,少得可怜的工业以妇女们闲时聚在一块纺纱为主。这里与世隔绝已久,不是居民们刻意闭关锁城,而是真的没有路能通向外面。四周是山,然后是海,再然后是能够吞噬岛上每一条船的海。居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外面的世界,另一方面是,他们其实连这个岛本身都没搞清楚。

岛上像绝大多数落后地区一样有莫名其妙的禁区。在岛东侧距海岸线几百米的位置有个迷宫,一直以来闲人不敢靠近。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大家都知道这巨大迷宫里有牛头人身的怪物唤作米诺陶洛斯,每年盛夏都要吃掉几个被送进迷宫的孩子。没人见过米诺陶洛斯,但这怪物会把自己的心愿——也就是今年要吃哪几个孩子——写在破破烂烂的纸上,借着不知什么神力让它飘往岛上村长的家。于是过几天,那几个被选中的孩子嚎哭着被众人的皮鞭驱赶进迷宫,哭到最后几乎要脱力昏倒在地上,脚步就也轻飘飘得宛如当初那张破纸了。

米莉也是被选中的孩子。不同的是,其他孩子大多在年纪很小时就被送进迷宫,但米诺陶洛斯指明要当年还是小小孩的她长成青年,而后吸干她青春活力的血液作下饭的美酒。于是米莉带着“活下来的祭品”这一标签长大,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要感叹米诺陶洛斯还挺有眼光,早早挑中了岛上最美丽最强健的姑娘——否则米莉早就嫁出去了。

米莉虽未嫁,但有一竹马,名叫阿里阿德涅。这本来是女子的名字,但这少年的母亲临产当晚梦见从迷宫中走出一位绝代美女,将一个线团递给她,她惊醒,发现孩子已在自己的睡梦中平安无事地诞生。母亲认定这是迷宫中的阿里阿德涅的祝福,于是执意要给男婴取名阿里阿德涅,以此纪念她人生中唯一值得夸耀的一件事,即做了怪梦而后于梦中诞下儿子。阿里阿德涅也茁壮成长,只是因家境贫困而营养不良,加上用了女性名所以时常被更强壮的男生们取笑欺负,因此长得极瘦削,黑发也像不敢挺胸抬头似的温顺地沿耳后垂下。他和米莉像两个世界的孩子。

阿里阿德涅小时多亏有米莉保护,因此才能平安长到如今。这话乍一听可笑,但米莉确实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保护了阿里阿德涅。米莉的母亲曾改嫁,后来的丈夫便是岛上现在的村长,米莉就是他们的孩子。村长的女儿自然有着种种特权,从有零花钱到可以趾高气扬地把一群野小子通通骂回家,她把零花钱分给阿里阿德涅叫他去买午饭吃,久而久之野小子们看见阿里阿德涅就躲得老远,她就是这么保护了阿里阿德涅。

阿里阿德涅想起这些不算久远的往事,除了苦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因为按照米诺陶洛斯的要求,米莉快死了。

 

米莉一向对“活祭品”这一身份嗤之以鼻——不如说这就是点燃火药的引线,谁提她跟谁急。

“我在你们看来就是生下来给那个牛怪物吃的?”米莉十有八九会这么说。

阿里阿德涅在脑海中预演着他和米莉的对话,结果每次只是想出了性格泼辣的米莉要怎么骂自己,感觉胃里像是装了条发疯乱跑的狗一样难受想吐。

阿里阿德涅想去找村长,求他救救他的女儿,救救未来的医生。但是村长已经瘫痪在床几年,护工在房子前的空地处拿起扫把打阿里阿德涅,大喊着叫他滚远点,别来打扰村长修养,村长需要绝对的安静。阿里阿德涅感觉耳膜要破了,一溜烟跑进不远处的树林,护工的叫骂声在林外不断回荡,慢慢地竟然听着像一首小夜曲了。

思来想去他发现他只有去找米莉本人。于是阿里阿德涅在村子里到处游荡,把米莉曾经待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在一个他从未见到米莉待过的小悬崖边找到了她。他也爬上这个高三四米的悬崖,站在米莉身后。

“你在看日落吗?”阿里阿德涅问。很快就是黄昏了。

“不是。我看迷宫。”米莉大大咧咧地答。阿里阿德涅听得心脏一缩。

阿里阿德涅感觉自己的嗓子一瞬间干得快要裂开了:“那个……虽然明天晚上就是‘祭典’的时间,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

米莉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阿里阿德涅。此刻她的眼神让人看了觉得晕眩,因为那眼神里没有生机,像是被斗牛士宰了的牛临死前茫然的、直耿耿的眼神。不过很明显她是在生气,因为她一生气就这样。

阿里阿德涅硬着头皮往下说:“——比如你可以逃出这个岛试试看什么的;或者把脸上划一道伤痕,这样你不是完美的祭品,没准就能活下——”

米莉翻白眼:“你就这点出息?我可不会傻到要划了我的脸!退一万步讲,我划了脸,我安全了,我不是祭品了,那谁来?哪个倒霉的小姑娘要死?我去害死她?”

“不是……”

米莉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阿里阿德涅咽了下口水,做好了被米莉推下这个小悬崖、摔得浑身生疼但睡醒一觉就又好了的准备。

“你想救我?”米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阿里阿德涅。后者点头。米莉大笑,扔下一句话然后跳下悬崖,稳稳地落在地上站住,毫发无伤地转头走了。

“那你今天晚上跟我一块去迷宫吧。反正你叫阿里阿德涅。”

 

那天晚上阿里阿德涅真的来迷宫了。米莉在门口等他,左手拿着一盏油灯,背上背着一个瘪瘪的口袋,腰间好像别着一把防身用的刀——不过迷宫太昏暗所以看不清。阿里阿德涅怀疑是不是米莉打算在迷宫里杀了他,但又想到米莉多半也很快就得死去,莫名产生了一种将要殉情般的快感,因此完全不怕那刀了。

“走吧”。米莉将灯光照向迷宫内部漆黑深邃的道路,橙黄色的光很快就被黑色的巨口吞噬。阿里阿德涅尽量不让自己腿一软倒在地上。

迷宫内部意外地整洁,没有血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壁画,墙面比许多人家的客厅墙面还干净。预想中的恐怖情景或者是神秘超现实画面并没有出现。阿里阿德涅觉得有点微妙的失望,米莉则看着像是习以为常——她家客厅确实一直挺干净的。

阿里阿德涅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带东西了,什么都没带,也没带线团——即使他叫阿里阿德涅。他只能期待米莉不要迷路、能把他送出去,否则今晚那个米诺陶洛斯可能要吃撑了。

“……你不害怕吗?”阿里阿德涅看向米莉,后者看起来就像回了家一样安心。

“怕什么?”

“米诺陶洛斯。它会吃掉你。”

米莉吐了吐舌头。

“害怕就有用了?”

阿里阿德涅沉默。米莉一扬手臂,灯光向右前方的黑暗刺去。

“我告诉你吧,你该怕的不是怪物。”米莉没在看阿里阿德涅,“你该怕的是祭品。”

“……我为什么要怕祭品?”阿里阿德涅问完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接了一句,“所以你要杀了我吗?你带的刀是不是拿来干这个的?”

米莉撇嘴:“谁说要杀你了,小心眼儿的迷宫女神。”

“那为什么说——”

“再问没用的就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阿里阿德涅暂时闭嘴了。虽然两人聊了半天,但其实只是往迷宫内部走了五六十米,连第一个转弯还没遇见。这么平直宽敞的道路可真够不像迷宫的,阿里阿德涅心想。

米莉突然站住,拎着灯向右手边的墙壁照去,细细地看着墙面。阿里阿德涅也跟着停下,看米莉要干什么。墙面上有个小小的凸起,看上去像个陶瓷片,不过其外形实在是美感不够,称之为“装饰”有些勉强。米莉驾轻就熟地按了下陶瓷片,“啪”的一声,阿里阿德涅出于本能闭上了眼睛,因为迷宫内突然亮如白昼。

“迷宫爆炸了?”阿里阿德涅试图睁开眼睛适应眼前灯火通明的暗黑迷宫。米莉哈哈大笑。

“哎哟哟,你真是要笑死我了——”米莉拿右手手背擦去笑出的眼泪,“不过也对,你估计这辈子还没见过电灯呢。”

“——什么东西?电灯?是专门放在迷宫里攻击入侵者的?”

“快别逗我笑了!这就是个灯而已,亮一点的灯!”

阿里阿德涅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这玩意看起来可比米莉手里的油灯亮了不只一点。而且他从没在任何人家里见到过这什么“电灯”,即使米莉家里也没有,她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晚上都是点蜡烛的。于是阿里阿德涅还是在心里默认了这是一种迷宫内的特有机关。

迷宫里看起来越来越像一间整洁的会客厅了。头顶是明亮的灯光,眼前是平坦的瓷砖地面,在大约三十米开外有个右转路口通向下一段迷宫,只要再放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配上一壶咖啡,说不准能吸引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太太们拿着没织完的毛衣坐下来聊上几天几夜。阿里阿德涅感到迷惑,这太不像迷宫了,这玩意能困住凶猛的怪物米诺陶洛斯吗?怪物恐怕早就顺利逃出去了吧?

“你觉不觉得,这个迷宫简直比我家卧室还好走,闹不好怪物早跑了?”阿里阿德涅听见米莉哼着小曲,他越发感觉心里发毛。

“没跑。就在这。”米莉带着阿里阿德涅右转,“几年前可能不在了——但现在就在这里。”

“……那个怪物出逃过?”阿里阿德涅背后一凉。

“不是。是换了个人,新来的怪物顶替了它。”

“新来的?!这东西还分出先来后到了?”

米莉突然停下脚步。阿里阿德涅倒吸一口冷气,思考是米莉发现前方迷宫有机关还是自己又说错了话、即将挨她一脚。

“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迷宫里发生了什么是吗——阿里阿德涅?”米莉刻意强调了这个名字。阿里阿德涅本来是迷宫中的女神。

不是迷宫女神的阿里阿德涅犹豫地摇头。

“你的意思是,迷宫里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是一个怪物吃了几个孩子那么简单?”

阿里阿德涅以为米莉会噗嗤一声笑出来,但是她没有。灯光打到她脸上显出惨白色,他还从没见过脸色这样憔悴可怕的米莉,就像在刚刚短短的几分钟内米莉感染了未知的病菌、如今快要变成丧尸来啃咬他的脖子一样。

“是一群怪物。他们齐心协力,吃掉了克里特岛。”

灯光“嗞啦”一声熄灭,随后像要掩饰自己犯下的错误般闪动着继续照明。阿里阿德涅看见自己脚尖前有一只死去的飞蛾,再往前数厘米还有一只,胃里一阵翻涌。

 

“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得答应,你会无条件信我。”

米莉一脚踢开了那两只飞蛾。阿里阿德涅感觉胃又是一缩。

“我答应。”阿里阿德涅庆幸自己没有呕吐。以米莉的性格,多半是要打退那群什么“吃掉”克里特岛的坏心眼的人,那自己信了她帮她一把也理所应当,阿里阿德涅这样想着。

米莉笑了,平心而论,那个笑容十分渗人。

“吃掉克里特岛这件事,从我出生前就开始了,他们早就画好了棋盘,等着我跳进去当最漂亮的棋子。”

 

就像此前所讲,克里特岛的居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他们采用克里特岛独有的纪年法,因此如果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是公元2022年,他们不仅不能意识到外面已经是数据革命与全球化席卷世界的汪洋,甚至还会邀请你去他家中品尝酿得发酸的浑浊果酒。

一切的起源是公元2001年的一场海难。那时米莉还没有出生,但她的母亲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那是个忧郁的男孩,在学会四则运算前先学会了低下头藏起自己的脸,因为他生来面部畸形,每个人都想来嘲笑他宛如耕牛的扭曲面孔。父亲因此抛弃了他,母亲带着他离开故乡,为了寻找修正他面部的方法踏上了远洋轮船。然而轮船触礁,母子两人侥幸登上救生艇,但被海洋大手肆意推来推去的小船没能等到救生员前来,而是独自飘向了未知的海岛。这就是米莉母亲与克里特岛的初见。

她来到了克里特岛。这里的一切令她震惊,因为这岛简直像是几个世纪前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未发生时期的活化石,低下的生产力、恶劣的生活条件、落后的交通方式,而她与儿子被迫在此度过余生,她无法接受。儿子很快与她走散,她在村中大吵大闹,哭喊着要喝她在家时每天上午都喝的某品牌能量饮料,村民们将她扭送到了村长面前。村长是信奉权力的野心家、脾气古怪的独身者,为了警告村民们违抗他会有什么下场,他命令第二天上午将此人推入海中淹死。直到这时她才停止了哭闹,毕竟人的性命比饮料重要无数倍——目前来看。

“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让您的权力更牢固也更强大——我是外乡人,您知道的。”她颤抖着对木桌前不知道正写着什么的村长说。

村长停下了笔。她于是告诉村长,自己来自大洋彼端的国家,那里已经是如何的先进,人们住怎样的房子、使用怎样的交通工具、喝怎样的能量饮料。

“你想对我炫耀。”村长的脸色一沉。

“不,恰恰相反,我想告诉您,您手下的居民可都还不知道这些。”

村长愣在了原地。

“您可以悄悄地使用这些科技,从而控制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有任何违抗。”她趁热打铁道。

村长沉默。过了十几分钟他走出房子,召集全体村民向他们宣布取消刚刚下达的处死命令,理由是“她智慧的心灵使我振奋激动,不应该处死这样一位美丽聪明、只是有些莽撞的旅人”。而面部畸形的孩子躲在远处的树林看着人们骚乱又重归安静,第二十三次感到对人性深深的失望。

一周后村长宣布与外乡人结婚,村民们高声喝彩,庆祝村长找到了爱情。她知道自己得以保住性命而松了口气,但想到自己还没让村长见过自己带来的儿子、那个“怪物”,她心中又极度不安。又过了一周男孩才鼓足勇气在夜里她离开房子寻找露天公厕时拦住她,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住在那里、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她抱着儿子低声哭泣,向他承诺她一定会给他想要的生活,然后推开他踉跄着跑回了房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就是第二天,也许是下一周,也可能是一年后——她记不清了也不愿记清——儿子才第一次被她带到了村长面前。村长双手颤抖着拿起花瓶向男孩砸去,大喊着叫他滚,叫他去和那些同他一样丑陋的怪物们一块腐烂,她缩在墙角嚎哭。摔碎了七八个花瓶后村长才冷静下来,没有动家中剩下的唯一花瓶,而是给了她一巴掌。

“他妈的,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跟这怪物有半点瓜葛!!”村长咆哮着,“我这就去亲自把他宰了,这个牛脸的怪物!!”

“不行!!”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你敢杀了他,你敢动他一下,我立刻也去死,我死之前还要让全村的人知道你瞒了他们,我告诉他们外面是怎样的、是你瞒了他们!!”

村长暴怒地拎着她的头往墙上狠命砸去。她尖叫,血从墙上流下,遇到墙壁粗糙不平的纹理而变得曲曲折折,在墙上画出了暗红色的迷宫。村长一甩手把她掼倒在地上。

“你以为我怕你吗?我想弄死你轻而易举,还有你那个怪物崽子也一样!!我这辈子不可能让他和任何人接触一步!!我要把他关起来——”村长的眼神因极端愤怒而空洞,“——不,我不会把这个怪物关在家里——我要把他关在这个岛上没人愿意接近的地方,我要让他一个人老老实实地死在那里烂掉!!”

她的头还在流血,意识越来越模糊,她隐约看见面前的墙壁上有个血迹画出的牛脸在对着她笑,又哭又笑,随后她昏了过去。

 

男孩被暂时关进了村长家的地窖,苏醒的她心乱如麻,坐在海岸边的石头上看潮水扑过来又缩回去,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忽然一艘小船从远处极快地开过来,她认出这船来自她生活过的文明世界,心跳条件反射地加快。

是救生员。他们根据当年海难的场景进行复原,推算出她与儿子当年乘坐的救生艇会飘到这座岛附近。现在他们邀请她回到文明的世界,回到没有碎裂的花瓶与血迹与地窖的世界。她抱歉地笑笑,解释她要去接上儿子一起、头上的伤口是前两天爬树摘果子时摔下来所致。救生员们说会在这里等她,她笑了,脚步轻快地向村长家走去。她要走了,至少当时她这么觉得。

村长再次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放屁!!你还没教给我怎么控制他们,我连一点实际的东西还没摸到,你就要走?你当初就是为了耍戏我才编出那些谎话,是不是?!我现在就弄死你!!”

她尖叫着躲开村长手中挥舞的闪着银光的镰刀。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你们离开——除非你把你知道的、你说的,通通给我做出来!!”

她飞奔出房子。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

 

她跑到救生员面前。这是她说的话:

“……抱歉,我儿子说他喜欢这里。我不愿意离开他。但这里的生活设施实在太落后了——你们能想个办法叫些人来、然后按照我的意愿建些设施吗?就当是帮助这里的人们了。”

 

约一周后,在岛东侧无人区内距海岸线几百米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迷宫。人们是趁夜间偷偷施工的,这是村长的要求。迷宫内部并不复杂,就像一间供单身者生活的小屋,地下传送带连接着村长家的厨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为居住者送饭,最内部甚至还有洗手间一类的设施;外部则故意涂抹了泥浆、枯叶等来自自然界的物质,让迷宫与周围的山水森林显得浑然天成。

男孩被关了进去。她不愿意就这样从此再也见不到儿子,她可怜他,因此她跪在村长脚下痛哭,挨了三脚和一记耳光,最终村长同意问问这孩子想要什么,他会尽力完成孩子的愿望,以此作为对男孩自此彻底失去的童年的补偿。

男孩临进迷宫前终于低着头小声说出了愿望。

“我想让那些孩子,见到外面的世界,去上学。”

村长僵在了原地。

“你果然是个怪物!!”他怒吼,“你这个怪物,你这个——你这个米诺陶洛斯!!”

 

“所以这是你刚刚说的——第一个米诺陶洛斯?”阿里阿德涅问。

“嗯。”

“你的哥哥?”

“算是吧。同母异父的哥哥。”

“你——可能我这么问有点冒昧,”阿里阿德涅斟酌着说,“但是你有没有见过他?”

米莉皱着眉思考:“应该没有。即使见过,我那时候也很小,记不住。”

“后来你长大了没有再去见过他?”

米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阿里阿德涅。

“后来他死了啊。”米莉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村长最终决定同意男孩的请求,但那是在几年后了。这几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村里悄悄通了电、通了网(只不过都不是给居民用的),村长又去买了好多个花瓶,还有米莉的出生。

米莉的母亲本来以为村长会同样厌弃刚刚出生的米莉,但村长看到这个美丽女婴的第一刻就被深深吸引,随后把这辈子从未动用过的美好情感化作父爱倾注在女儿身上。因为米莉不是怪物,她是美人,从小到大都是,只是她的美时时刻刻在发生变化,从幼年时可爱的、天真的美,到少年时活力的、开朗的美,再到现在青春的、健壮的美,她是美的图鉴,是活生生的对“美”这一概念的诠释。米莉软化了这个中老年男人金属与泥混合而成的心脏,让村长连看迷宫中的米诺陶洛斯都顺眼起来。

“去上学可以,但是离开了就别想再回来。我可不会允许他们来捣我的乱。”村长咕哝着。

“你想让他们怎么走?直接大大方方坐船被那些建筑工人接走肯定不行。”米莉母亲捡起米莉玩腻的玩具放回箱子。

村长长叹。此时已是正午,该为男孩通过地下传送带送饭了。米莉母亲走进厨房,正要把饭菜往饭盒里装,忽然听到村长大笑。她感到奇怪,探出头来问他在笑什么。

“就说他们被米诺陶洛斯吃了。哈哈哈哈哈!”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每年盛夏,村长会选出村里最聪明的几个孩子,然后宣布他们是米诺陶洛斯今年的祭品。等他们哭哭啼啼地走进迷宫,带着滑稽头套的男孩就会来迎接他们,告诉他们这里没有吃人的怪物,但是会有穿着荧光色衣服的救生员叔叔带他们去看外面的、更大的世界。于是他们在一晚上的时间里被安排着变成了美国中西部某个不知名城市的学龄儿童,坐着快船去陌生的大陆学习现代生活,然后进公立学校读书。

米莉也渐渐长大了,她异常聪明,足够被米诺陶洛斯吃掉。村长本来乐滋滋地要为米莉安排离开小岛的机会,但米莉母亲哭肿了眼睛要留下米莉。她已经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不想失去第二个。然而米诺陶洛斯选中米莉的预言早已散布开来,村长只得怒吼着给了不争气的妻子一脚,然后对村民宣布米诺陶洛斯有了最新指示、要让米莉长大。

米莉母亲觉得这个女儿是比自己更美好的存在,她要教会女儿怎么做一个比岛上任何人都先进、都更接近文明的人。岛上已经接通了电力与网络,母亲悄悄给米莉买了一台电脑,让她在家中对着最新课本的照片学习。足不出户就可以学到其余孩子很可能这辈子都学不到的知识,米莉母亲感到十分满意。

 

“抱歉,但是我得打断一下,”阿里阿德涅余光看到米莉翻了个白眼,“什么是电脑?”

“啊,真巧,我拿来了。”米莉盘腿坐下,摘下背包拿出一个扁扁的金属片,“不过不是为了跟你解释什么是电脑,是为了给你看——当年那些走出去的孩子的名单。我妈整理的。”米莉从金属侧面将金属打开,里面有一块亮亮的玻璃,可以透出不断变化的图像,还有许多像棋盘但不规整的小格子,阿里阿德涅认出上面有字母和数字的印花,剩下的印花他就看不懂了。

玻璃上呈现出很多照片,照的都是六七岁的小孩,照片下方还写着出生日期与姓名。

“最早的一波孩子可能现在都有孩子了,”米莉的手在小格子上飞快移动,照片们也跟着上下翻飞,“不过没一个回来的——我猜他们也不想回来。毕竟外面看起来真的挺好玩的。”

“那最近的呢?”阿里阿德涅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最近离开的孩子肯定是在上学啊,自己真是越来越笨了,他想。

“问得好。”米莉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啊?”阿里阿德涅愣了。米莉一手扶着电脑,另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里阿德涅一眼。

“我实话跟你说吧,最近几年的孩子,一个都没走出去。”

 

人算不如天算。米莉10岁那年岛上大旱,作物全部歉收,即使村长拼命向民众加征粮食,一家四口仍然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一天中午米莉母亲又要为迷宫中的儿子送饭,要放下饭盒的手却突然被钳住。她回头,看到一脸阴郁的村长。

“把饭留下。”村长声音沙哑。

“这是给儿子的——”她话没说完,饭盒就被夺走。她转身要拦住村长,后者甩手给了她一拳,然后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拎出了厨房。

“现在全家都吃不饱。你也是,我也是,尤其米莉,她在长身体,但是每天一顿饱饭都吃不到!!”村长低声咆哮着,为的是不惊醒午睡的米莉。

“那儿子呢?他也吃不饱啊!”米莉母亲克制着自己不要大喊。

“我管他呢!!”村长狠狠拧了米莉母亲一把,“他是什么?他算什么东西?他就是个怪物!!每天供养着一个怪物,自己还吃不饱饭,他妈的,这种日子我绝对不过!!”

米莉母亲落下几颗眼泪:“他是我的孩子!!他不是怪物,我不能让他挨饿!!”

村长将饭盒锁进橱柜,然后一拳接着一拳向米莉母亲打去,从额头到脚腕,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他要让她屈服,他要牺牲那个怪物救他真正在乎的家人。最终米莉母亲陷入昏迷,村长拿出那盒凉了的饭菜,放回炉灶里热了热,然后放在米莉房间的桌上。

那年大旱没有人因此离世——这是村长说的。

 

“我的哥哥是被饿死的。”米莉看着迷宫深处,“他们后来悄悄去收尸,发现我哥死在了床上,非常安静、非常平和,就好像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吃不上饭然后死在迷宫里。”

阿里阿德涅感到心脏针刺一样作痛:“这不是你的错。”

沉默。

正当阿里阿德涅觉得自己可能应该再安慰一下米莉,米莉说话了。

“不过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是我的错。”

 

祸不单行。不久后,村长瘫痪了。村长的“远房表亲”声称村长特意指派他来暂时处理村内相关事务,实际上村长根本不认识这人,不过他已经没法和这个混蛋打一架了。村长还是名义上的村长,一切按照村长以前规定的模式运作,但真正的权力已经转移。“远房表亲”越来越猖狂,擅自侵吞了本应属于村长的许多税收,村长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拮据。米莉母亲不想让女儿失去十几年来公主般的生活,她低声下气地求前来的救生员们拿些黄金或是珠宝一类的东西送给她,就当是救助那年海难中漂泊了几天几夜的可怜的她,然后再去悄悄找“远房表亲”把这些宝物换成岛上的货币,精打细算地分配出女儿每月的零花钱和自己每月的饭钱。直到后来米莉母亲发现即使这样也无法恢复他们家以前豪奢的生活,想到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儿们在夜幕下坐上小船前往她的故乡、过上文明幸福的生活,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又一次“祭典”,母亲邀请米莉和自己一同前往迷宫。

“我不去,他们都说那里面有怪物。”米莉头摇得像拨浪鼓。

“其实没有怪物,”米莉母亲感觉胃一阵抽搐,“我们只是把小朋友们请到里面去——去喝杯饮料,果汁味的饮料。”她看到女儿依然一脸困惑地盯着自己,只好继续试着说服她,“米莉只需要负责给他们递果汁让他们喝,然后就可以回家睡觉了,妈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去陪他们聊天。”

米莉半信半疑地照做了。她在小桌子上摆上果汁,等那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走来就请他们坐在桌边喝。孩子们惊奇地照做了,然后米莉便跑向迷宫门口叫妈妈带自己回家。到家后米莉很快睡着了,她从没有熬夜到这么晚过。第二天母亲送了她一件礼物,是她喜欢的橙色的玩具熊,母亲本来说要等到明年生日再给她买的。

“这是对米莉听妈妈话、还好心请小朋友们喝果汁的奖励。”母亲摸着惊喜不已的米莉的头说。

“我明年还要去。”米莉小声嘀咕着,“我以后每年都想去。”

 

但米莉第三年后就不想去了。

那时米莉已经算是青少年,逐渐学会了跟朋友一起熬夜,再加上每年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六七岁小屁孩有点厌倦,因此倒完了果汁就在迷宫里闲逛。迷宫虽然装修整洁,但终归是个迷宫,米莉迷路了好一会才找到通往放果汁的小桌子的路。

随后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完全无法迈动步子。

那些喝完果汁的孩子们已经瘫软在地,从他们的嘴角、鼻孔、耳道甚至眼窝里流出鲜血,在洁白的地砖上织出一条条红色的小蛇。而自己的母亲正在搬动这些孩子的尸体,搬到一辆小推车上,尸体以一种毫无美感的姿势堆叠在一起。

米莉尖叫,母亲吓得将一个男孩的尸体失手掉在地上,尸体和地面碰撞以后像摔坏的容器一样流出了更多血,米莉看到那一滩血上映出男孩死前痛苦的表情。米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浑身发抖,惊慌的眼神对上母亲疲惫欣慰的浑浊眼睛。

“这样你明天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新衣服了。”血泊上的母亲含着笑说。

 

“我杀了他们。在那之后也是,母亲说她爱我,说我们其实真的很缺钱,说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全家都活不下来。必须牺牲他们的未来,牺牲他们,才能拿走本来要给他们走出去上学用的钱,才能让我们幸福。我就照做了。”

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是没有办法的。”阿里阿德涅看着地板。

“我本来可以拒绝。但是我没有。”

“但是你当时不知道——”

“够了!!”米莉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阿里阿德涅吓得一哆嗦。他发现米莉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不知道是在忍住不抽噎还是在用疼痛惩罚自己。

“阿里阿德涅。”米莉带着哭腔,“你没必要颠倒黑白。你知道我错了。你只是——”米莉抬手擦掉落到腮边的泪珠,“你只是爱我所以不忍心对我那么说罢了。但是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错,我杀了他们。”

长久的沉默,只有米莉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哥只是名义上的米诺陶洛斯,他其实是——是给了那些孩子希望。走出去的希望。”米莉的眼神失焦,“我才是怪物。杀人的怪物。”

“不是的。你不会是怪物。”阿里阿德涅低声说。他想去拉米莉的手安慰她,但最后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去。

“明天是他们定好了要送我去外面的世界上学的日子。”

“那很好啊。你可以去过新的生活了。”

米莉叹气:“我不去。我做不到。我一想到我杀了那些孩子就觉得疼,身上哪里都疼,他们是死在我的手里,可是我却要去外面的世界上学了。”

阿里阿德涅觉得眼睛刺痛了一下,就像第一次看到那个什么“电灯”的光时那样。他低下了头。他原本觉得米莉的橙发是阳光、是稻麦,是天真美好,可现在他觉得那是铁锈、是溅在什么东西上变色了的血液,是她沉重的负担,日日夜夜缠着她的大脑让她不得喘息。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吻她,想告诉她这些都不是不可改变的、终将伴随一生的阴影,想带她去阳光下重新生活,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然后送他或她去外面的世界,告诉米莉她也能创造美好、而美好的她才是真实的她。他还想了很多很多,他想牵起她的手现在就跑出这该死的迷宫,带她去海岸线看潮汐,让飞舞的白色浪花带走她的哭声与烦忧。不过他的思绪被打断了,因为他眼前出现了一朵血色的浪花。

阿里阿德涅僵硬地抬起头,看见米莉右手持着那把一直别在腰间的刀,颈上是鲜红色的喷泉。喷泉肆意地飞舞跳动着,在他和米莉眼前被头顶的灯光折射出各种各样的画面,从某品牌能量饮料到旧饭盒再到严重褪色的玩具熊,恍惚间阿里阿德涅觉得自己看到一个面部畸形的少年从血幕中向自己走来。他大喊着扑向米莉,要去压住她的伤口,但那道伤口实在太长了,如果想要压住伤口就要首先把脖颈细长的米莉掐死。他觉得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从脸上流下来,可能是眼泪也可能是血,他的嗓子像要爆炸一般痛得无法忍受,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吻她,他只要她活下来,但是橙发的美人身子一软,像匹丝绸一样从他的臂弯轻飘飘地滑下。米莉费尽力气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对将死之人而言美得超乎寻常的微笑,低低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闭上了眼睛。

阿里阿德涅觉得他听清了那是什么。他捧着死去的美人跪在地上,米莉的长发扎进了血泊中,发梢被染成奇怪的颜色。血还在流,像是有了意识般沿着他们的来路流去,就像逐渐散开的殷红色线团。阿里阿德涅的线团。

“……米莉,…是缩写啊。……我才是,米诺陶洛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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