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冰面包!

焦糖巧克力味冰面包

纸质包装里紧贴一层不知名的塑料物,只能沿着一个方向撕开,否则就要和纤维走向激烈对抗并以手痛告终。

好浓的香气,稍有口隙被打开就猛烈的扑面而来,比海风更厚重,大概是海边开了一家手作巧克力铺子,正有新摆出的三七二十一种巧克力摆在上风口,闻起来可能还售卖麦丽素。香气很快会占领一块空间,萦绕在四周反复进入肺泡又离开。

要被占领了!

看上去像,巧克力海浪拍打在面包沙滩上……

在说什么呢,格林童话吗hhh

海浪凝固在沙滩上,硬的像蜡,大概是锋利月光击碎了它,裂痕像河流,由浪花起流淌,分支延申向海中央的巧克力豆山丘。海水被翘起来一块,拖拽时像井盖和柏油马路摩擦,比起井盖亮而厚的咣当声,大概听到巧克力流淌的声音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巧克力流淌会有声音吧,不然怎么告诉世界它正活着。那巧克力凝固了还活着吗,还是获得了新生命,成为敲击会发出清脆声音的巧克力块?巧克力液和巧克力块是什么关系,父子母女还是兄弟姐妹,或者前世今生?

摸上去隐约有稀薄的凉意从巧克力涂层冒出触上指尖,涂层光滑,很快在摩挲的过程中被手指的温度塑形,皮肤陷进一小滩不太流动的粘稠液体,像是偷偷把脚丫埋进海浪刚离开的湿沙里,浪花迅速杀回来反击,于是液体侵入了甲缝,包裹着指纹,使滑动变得滞涩。一路逐渐趟巧克力深入,终于触摸到下层柔软的面包体。

涂层不脆,可能被室温哄着软化了,和着面包一口咬下去,除了柔软还是柔软。奶油馅像加热了的棉花糖,或者发了泡的蓬松蛋白,很迁就舌尖,只留下点焦糖味的香甜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时发现巧克力豆山丘其实是巧克力豆火山,喷发出玻璃珠子岩浆,装在牙齿上又反弹出去,细密的滴答声像是在口腔里下了一场暴雨,直达黄色预警。

小心冰面包!

 

005号观察日记

乔临整个人横瘫在长沙发上,我提着两杯雪顶咖啡进门时,正好看见她晃着脚把那只摇摇欲坠的拖鞋荡到地板上。小鳄鱼“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它的主人看都没看一眼,而是挪动了几下从沙发边缘把头仰下来,倒着看向我,长发窸窸窣窣地一缕一缕滑下沙发坐面,发尾落在地上随着她脑袋摆动扫来扫去。

“你回来啦!”她维持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冲我咧开嘴,表情和投影上的倒吊女鬼高度一致,在阴森的背景音乐中,我和着电影里的尖叫声重重关上了家门。

乔临搬进我家的情形还清晰如同昨日,那天电梯停运检修,我看到消息准备下去帮她的时候,她已经拎着两个硕大的箱子爬上楼,看上去刚睡醒,头发随意的扎了个揪,发丝支棱着翘起来,像只流浪的小狗,撒开手里的行李箱就冲我扑过来。一个黑箱子轱辘轱辘撞到我腿上,她把脑袋使劲在我脖子上蹭了半天,然后抬起头,一脸兴奋的高呼:

“我自由了!”

在邻居开门投诉扰民之前,她熟练的输入密码,反客为主拉着我进了家门。

乔临把手指挤进我指缝间,拽着我冲进卧室。我们背朝床铺站着,膝窝抵在床沿,房间里的窗户开着,太阳明亮刺目,她闭着眼,被笼罩在阳光里,脸上细小的绒毛金灿灿的,和柔软的小动物一样。

“3,2,1!”

倒计时结束,她张开双臂后仰,连带着我一起砸在床上。弹簧吱呀吱呀响了几声,柔软床垫渐渐停下缓冲的起伏,乔临闭着眼,头抵着我的,把她的手指和我的缠绕在一起,胳膊也如同两株植物一样纠缠不清。阳光炙热,空气厚重,夏风吹不动,一切都像静止在烤盘上,安静的接受由外至里的烘烤。乔临不说话,我们就静躺着,直到后背将床单捂得热人。磨刀人的吆喝透过纱窗溜进屋里,金属的摩擦声一阵一阵,乔临像是被惊扰了,胳膊与我贴的更紧,热意传递过来,蒸得皮肤相接之处沁出细汗,她的手心逐渐变得潮湿,依然紧握着我,那五个手指的指腹压在手背上,不需要低头也能清晰的分辨出它们的位置。

“阿姨已经走了吗?”我问她。

乔临沉默着,连呼吸都轻而缓,只有湿热的皮肤继续将温度蔓延。过了一会儿,她翻身将脸藏进我们之间,阳光照射不到那双眼睛了,它们缓缓睁开来。

“凌晨的航班,她走的时候没叫我。”睫毛眨了眨,眼皮只是半睁,棕色的眼睛随着眼睑的开闭微不可察的动几下。乔临脸上没什么表情,血管的青色从眼下透出来,疲惫得肉眼可见,一如每一次敲开我家门时的样子。

乔临的父母都是学者,父亲常年四处出差讲课,母亲则每天早出晚归,她从小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几乎是在放养中长大,直到升入中学,父母才因为她的中考着家多起来。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那天躺在地板的垫子上做瑜伽,在一片安详宁静的音乐里,耳边突然传来模糊的尖锐女声。地板隔音不好,来自楼下的吵架声几乎是字字不落的进入我耳中,用词极端,言语激烈,字里行间透着女人极度的失望与愤怒。我继续着动作,却始终没有听到另一方的声音,比起吵架,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责骂,女人非但没有渐停之意,反而愈骂愈狠,而被骂的对象——大概是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听上去从始至终没有回应一个字。

瑜伽被过于激烈的噪音打断,甚至整个客厅都被隐约的骂声笼罩,我暂停跟练视频,看看窗外的圆月,决定去顶层的天台拍拍照。在天台上,我遇见了瘫坐在栏杆边的女孩子。

那是个冬天的夜晚,整个天台上都被刺骨的寒风包围,我身上穿着宽大的羽绒服,而她只是穿了件薄绒的睡衣,不知是否是因为冷,身体无规律的颤抖着,缩成小小一团。也许是一时冲动之下,我脱下外套跑过去,蹲到她身边,将她一起拢进了羽绒服里。

尽管月光明亮,但天台上没有灯,我只能看清她粼粼的泪光。女孩呼吸细密而杂乱,抬起手像是想抓住羽绒服的襟口,很快又顺着布料滑下来。就着这点稀薄的月光,我从她起伏的胸膛和无力的指尖判断出:

她在过呼吸。

“这不是第一次,我已经有经验了。”我将她带回家里后,她躺在皮质沙发里解释了几句,女孩子因为头晕仍闭着眼,手脚冰凉得像刚从零下的寒潭里捞出来,“而且是症状减缓之后才出来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能照看自己。”

她连杯温水都端不住,我当然不信,只是问:“你叫什么?”

“乔临。”

“森林的林吗?”

“临时的临。”

“啊。”这下我知道是哪两个字了,绞尽脑汁试图给出一个还不错的回应,“意思是乔家的宝贝来了吗,很可爱的名字。”

乔临很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像是觉得这话无厘头又幼稚,语气中带着嘲笑:“不,意思是临时的孩子,表现不好就会被丢掉。”

我问她不需要给家里报个平安吗,乔临摇头:“她现在估计巴不得见不到我。”

后来乔临还是回去了,她离开我家不久后,楼下重新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变成了带着哭腔的骂声,我坐在乔临躺过的沙发上,听着那些令人胸口发闷的语句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你翅膀硬了乔临,都敢离家出走了!”

“你说,到底要妈妈怎么做你才满意?你说,我改行吗?”

“让你说你又不说,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满意!”

不知道是不是乔临说了什么,那个女声静了一会才再次响起。

“妈妈已经在很努力的改了,你看不到吗?你告诉我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样的妈妈?一点都不管你?!”

我学着乔临的姿势躺进沙发里,望着天花板想:如果连成人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父母,为什么要逼迫小孩子给出答案呢?

后来,我还在天台找到过乔临几次,她有的时候趴在栏杆上看车流,有的时候坐在废弃椅子上发呆,夜晚的光晕流淌在她脸上,荡漾在她双眼里,我推开天台生锈的铁门,她就静静的转头看过来,像是一座染上夜色的雕塑。

我们渐渐熟悉起来,常借着学习的理由一起来我家,偶尔见到她妈妈,女人总是一副亲热的样子挽着乔临的胳膊,笑着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哦”。

直到中考,乔临的状态都肉眼可见的不好,平静的表象稍有不慎就会被打破,暴露出已经破碎的内里,像是一面用白胶粘合的碎镜子,强行维持着原样。好在她中考正常发挥,我们进入了同一所高中,她来我家的频率愈发勤起来。

整个暑假,乔临就像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一样四处翩飞,她看上去毫无异样了,那层残破的保护壳似乎又补全了。直到高中快开学时,乔妈妈突然说要去国外进修半年,家里没有其他大人,乔临干脆决定搬进我家。乔妈妈勉强同意,前提是让乔临姥姥姥爷搬来,乔临嘴上答应着,还是只让姥姥姥爷住她家,平时我们一起住在我家里。

我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暂停了投影里的恐怖片,乔临自觉的蜷起腿腾出地方,我坐过去,把手里的饮料递给她。乔临支着上身打开杯盖去吃里面的冰激凌,大概是姿势不舒服,又把腿搭上了我大腿。

房间里空调开的低,乔临双腿的皮肤泛着凉意,比身下的皮质沙发更光滑。我将她的腿放下去,她就从沙发那头投来委屈的注视:“你嫌弃我?”

“没有。”我只能回答她,“我去换睡衣。”

“哦对!早上收衣服的时候我把你跟我一套的那件放在床上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揪着自己睡裙给我展示她上次网购的成果。我心想,真的有人能诠释双眼放光这个词语啊,乔临眼睛里跟撒了一把碎钻似的,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等我换好出来,就看见她趴在沙发背上举着手机,从屏幕后面露出半个笑脸来。我走过去捂她的镜头,刚坐回沙发她就蹭过来,把我堵在沙发角落举起手机,握着她那杯已经没了雪顶的雪顶咖啡给我们自拍,笑得跟她看到我们录取结果上相同校名时一样。我对着镜头有些无奈的配合她摆了几个造型,乔临眉眼弯弯的低下头去看照片,我看着她的脸,那里粘了一根睫毛,于是我伸手去拿,乔临像是察觉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

距离超出平日的近,能看得清她脸颊上一颗浅淡的小痣,我回忆着以前有没有见过它,却发现它附近的皮肤渐渐泛起一片浅粉。空调房里温度低,乔临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微弱的冷气,她扑在我脸上的呼吸却温热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小幅度的来回动,最后视线落在中下方。余光里投影屏上的女鬼依旧面目狰狞,因为拍摄角度的缘故,看上去甚至像盯着我们,从眼眶中滴下的血液静止在半空中。

突然有一滴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落在小臂上,我低头去看,是乔临手里咖啡杯身上凝结的水珠。

我想起忘记拿下的那根睫毛,又转回去看乔临,似乎是错觉,她凑得更近了些,我抬起手去捉那弯弯的睫毛,触上的皮肤柔软而细腻,指尖轻易的就陷下去,在上面戳出一个小凹陷。捻起来细而黑的一根软毛,拇指与食指一搓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我只好把已经没有东西的手指伸给她看。

“刚才你脸上有根睫毛。”

乔临视线动了动,低下头去,伸手把那滴水在我胳膊上抹开,亮晶晶的一小片水光很快不见踪影。她在沙发上蹭着挪了几下,把头靠进我怀里,在柔软的棉质睡裙上蹭来蹭去。

“怎么了?”我问她。

她不肯抬起头,缓慢的伸出根手指,指指那个动弹不得的女鬼:“有点害怕。”

我问:“这不是你自己打开的吗?”

她伸手环住我腰,转成侧头的姿势,露出趴久了被压红的脸和因为缺氧变红的耳朵,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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