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部分摘自许森的日记
12月13日 晴
“淼淼——等等我啊——别走那么快——”
“阿森!都说了别叫我淼淼,跟个小女生的名字似的!”
“那叫你什么?发大水吗哈哈哈哈哈。”
“‘淼’这个字是我爸取的,算命的说我五行缺水······”
“哈哈哈哈哈哈三个水也够补的了!”
“喂——”
眼前两个男孩一般高,穿着皱皱巴巴的小学生校服,沉重的书包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其中一个头上顶个乱蓬蓬的喜鹊窝,浓浓的眉毛下乌黑的眼珠,算盘珠子似的滴溜溜转,浑身溅满了泥巴,上蹿下跳,活脱脱一只小泥猴。另一个留着小分头,高高的鼻梁上挂着镜片,方方正正的脸膛,迈着四方步,红领巾在胸前咣当,摇头晃脑像个小大人。
他们一面追跑,一面扯开这个世界五彩纷呈的大幕布,所有颜色、声音、味道、触觉迎着我,倾泻而来。我走在后面捡着他们词不达意的对话,倒也不亦乐乎,日头渐渐热络起来。
“没有人游泳,也没人钓鱼,就好像,就好像这里完完全全属我我们。”
“当然,这里可是咱们的秘密基地。”
我暗暗发笑:“真是小孩子气啊!”他们口中的淡水河只不过是一条废弃的人工湖,倒还算清澈,也许是四周植被茂密,层层掩映的缘故,竟少有人来。太阳把大地炙烤得滚烫,龟裂的土地冒出一小缕灰烟,而面前的淡水河恰是一条明晰的分界线,一切代表清凉、飒爽的都是它。岸边树丛的倒影在河面上一弯一曲地蠕动,河水染上青色的筋脉,忽而浮动的轻绡,隐隐的漩涡,足够静谧。
“阿淼,咱家门口这片淡水河美得无以复加!”
“那算什么!你见过大海吗?爸爸说过,海是最…是最…唉那个形容词叫什么?我说不上来。”
“是辽阔无边,是波澜壮阔,是豪迈雄壮——”
“哼,就你懂得多!‘波澜壮阔’还是田老师昨天课上讲过的词呢。”
“而且我名字里有三个水,水最多的地方应该就是海了吧!”
“总之阿森,我们去看海吧——”
两个男孩紧紧拉住的双手,在我眼中有节律地跳动,变得模糊。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了,只觉得这一幕熟悉无比,在白茫茫的视野里,四周尽是闪烁的雪花屏。小男孩嘴巴一张一翕地,被人按下慢速键,每一个音节,字正腔圆的,如雷贯耳。
看——海——海——海——
随即我被周遭一波接着一波的惊涛骇浪淹没,仔细听,什么东西冲刷着礁石,呼之欲出,唰——唰——唰——
这个地方我最熟悉,是家乡的淡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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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许老师!小许老师!你在看什么呢?你都盯着人家陈老师的工位十分钟了,怕不是暗恋他吧——”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捂住崔玉的嘴。她是刚来的实习生,梳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圆脸蛋,稚气未脱,笑起来颇有灵气,也跟着大家一起一口一个“小许”地叫。
(补充中间部分)
我试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哪怕一丝丝玩笑的意图,视线却怎样都无法对焦。血液几乎全冲到了脸上,耳鸣声震得什么的都听不见,雪花点迅速从四周向中间堆积,涨满我的眼帘。
6月8日 不知天气
我终于还是来看了海。
······
突然轰隆隆的声音从脚底板处传来,如巨兽游走,钢筋吊桥竟摇晃起来,马上就要散了架。我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跌到面前人的胸襟里,我能感受到校服粗制的面料擦过鬓角,而后猛然板正他的肩膀好稳住身形,这样以来,我俩都愣住了。
是那个人。
我猜到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也太熟悉他摸后脑勺的小动作是为了掩盖尴尬,却赌不定他虹膜里倒映着的、我的神色如何。月光下缓缓的流淌的半凝固的淡水河,没有说话。
在无数道余波中,我看到无数个模糊的脸庞,纯真的、寡言的、兴奋的、欢脱的、阴冷的、轻蔑的、皱着眉头的,爽朗笑着的,儿时的他,青春期的他,大学的他,第一天入职的他。再一瞬他的脸被割裂成两半,劈开身后呼啸而来的很多很多年,变得无比陌生。我头疼欲裂,颜色在一点一点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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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驶着,似乎揭示着刚刚猛烈的颠簸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觉。液晶屏幕贴着大衣兜的内侧,微弱的光芒似乎是海上唯一的光源,许森差点把它捏出了纹理。与陈思淼的聊天记录在12月9日,星期四,戛然而止的讯息跟许森一同失声。他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删掉半截子未发送的简讯。平时那套招牌式笑容不知怎的泄了气,他皱着眉头迫切的要抽根烟纾解一下,伸手在兜里掏了半天打火机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更加烦躁地踢了一脚甲板,妈的。他想,那就说点什么,或者干脆大哭一场,管他是不是爷们。
时间,静止了。只有缄默的晚风,随着海水流浪。
被封印的不止是时间,还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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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夜色带着湿润的水汽,极远的水天交界处一闪而过鱼鳞般的波光。海水从远处静静地蔓延,或躲在暗处偷偷舔舐着礁石,雾霭之下淡淡然。没有人,甚至一根草一只鸟都看不到,只有海浪拍打在甲板上极小的刷刷声,我甚至怀疑是自己耳蜗内的回声。面对这个庞大的喷薄而出的生命体,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两个小孩的面容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暗淡下去,变成面目模糊的海水中的一滴。
这个当口我居然模模糊糊记起高中时候某节自习课,英语五三上有一句短语的中文释义写得含糊不清,我用笔戳戳戳身边的人,“words failed me”,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是不想说,只是没有话愿意被你说出来。很想表达,拼命想表达,但内心深处又隐约知道此时此刻语言无济于事,两相抗衡,文字在脑海中四处流窜,可你就是抓不到。”
“……有那么复杂吗?”
“不复杂,一点都不复杂,超简单的。不过等你简简单单就体会到了的时候,一定很难过。”
原来是这样,超简单
Words failed me.
作者阐述:三个词——是words failed me也是shall we talk?其实亲密关系有的时候挺不公平的,一方想走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另一方的同意。*word failed me这一段来自八月长安小说的一个片段,是灵感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