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顶帽子被子弹击飞。
芬格尔眨了眨眼,继续向射击场走去。几顶挂在木桩上的破帽子,放在大石块上的空啤酒瓶,还有远处上山坡上的几个铁桶,就组成了这个“射击场”。
他走近打出刚才那一枪的射手,后者正趴在地上拉动枪栓,准备再次瞄准并击飞下一个目标。
“我向您报到,巴尔斯舅舅。”芬格尔在射手身旁停下脚步,低下头说道。
芬格尔是个金发的小伙子,有着下垂的眼睛和眉毛,还有一只鹰钩鼻。他穿着军队配发的衬衫、长裤和短靴,但没有打绑腿,衬衫领子也没有扣上。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显出一副介于慵懒和微笑之间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是想笑,还是无奈,或是他的眼眉使他随时都挂着这样一副表情?
原本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了的“巴尔斯舅舅”闻言一个激灵,但他还是不忘关上保险才放下枪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直视着芬格尔: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我竟然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他想,肯定是土地的原因,我在城里呆得太久,都忘记人在土地上走路的声音有多小了。
“我从旅馆老板那儿打探到您去了征兵处,但我没找到您,就自己报名参了军。不过我倒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您,原来团里所谓的‘狙击手教官’就是巴尔斯舅舅您这个雇佣兵,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呢。”芬格尔眼中的微笑占比似乎多了些,声音也更加有些开玩笑的意味。
巴尔斯没有回答。凭着他的资深雇佣兵执照,他入伍后只经过了简单的考核就被分配到军团里作狙击手教官。
战争刚开始没多久,但双方都认识到了狙击手的重要性,不仅成立了狙击手培训学校,一些军团也会选拔出射击技术好的士兵,在团里由招募来的雇佣兵或有经验的战场老兵进行培训。
他没想到,芬格尔竟然会跟着他参军(就因为没在征兵处找到他?这是什么逻辑!)。这孩子也许会用枪,用来狩猎之类的,但是参军,还要当狙击手?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不适合芬格尔。
可是他得说点什么。总不能是“我也很高兴看见你,外甥”,不,我现在是他的上级军官,况且我也不希望他参军,战争这事应该离得越远越好。于是巴尔斯最终开口道:
“我必须提醒你,虽然我作为一个雇佣兵没有正式的军衔,但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我是你的长官。希望你不要再用其他方式称呼我。”
他的声调在劝告和命令之间摇摆,眼神也不算坚定。他努力使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平齐,但金发的年轻人比他高出半个头,踮起脚又会显得更不庄重。想让眼神严肃,他又实在无法做到怒视着芬格尔,他还是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外甥。
“‘你在哪儿混,就遵守哪儿的规矩’,这是我们雇佣兵的格言。既然咱们现在加入了军队,那你就按照军队里的规矩叫我‘长官’,懂吗?”巴尔斯又补充了一句,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想明确要求还是缓和气氛。
“遵命,长官。”芬格尔中规中矩地答道,但他下垂的眼睛中却仿佛还透着笑意。
“长官!”两个年轻人走进了射击场。为首的一个军装穿得一丝不苟,绑腿打得整整齐齐,风纪扣也扣好了,只差一顶军帽。他在巴尔斯面前立正站好,敬礼:“新兵布朗·尼特兰报到!”
巴尔斯向布朗点了点头,瞥了芬格尔一眼,又看向第二个年轻人:这个小伙子没穿军装,而是一身正装,甚至还打了领带。
“我是阿兰诺少尉。我原来在大学里是研究员,今天刚报名参军。他们本来想直接把我分配到工程部队当技术军官,但当我出示了我在各项射击比赛中获得的奖章后,他们也明白了我在这里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那个年轻人平稳地叙述道,“所以我就直接过来报到了,没来得及换军装。”
“你的军衔比我高,阿兰诺少尉,”巴尔斯先是对阿兰诺说,之后又面向在场的所有人,“但是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我是你们的长官,你们听我的命令。”阿兰诺闻言向他点头致意。
看来这个少尉不会是个麻烦,巴尔斯想,这挺不错。但我之前听说团里只会选两个人,也许他们又意外发现了阿兰诺吧。
“下面介绍一下情况。我是雇佣兵巴尔斯,他们雇我是为了把你们几个选拔出来的新兵训练成狙击手。我们只有十天的训练时间,之后就要开赴前线。我知道这段时间很短,但根据情报,敌军的狙击手培训通常只有一天,是给他们用来熟悉瞄准镜的。尽管这是因为他们通常招募有丰富射击经验和技巧的猎人来当狙击手,但我们的训练时间相较之下也还是算很长了。”
“而且你们也都是从新兵中选拔出的百里挑一的神枪手,所以第一步,先向我展示一下你的射击水平,”他说着指向摆放在远处山坡上的铁桶,“那些桶被子弹击中就会发出‘叮’的一声,不用担心看不见自己打没打中。”
在布朗第一个拿起枪开始射击时,巴尔斯又说:“今天只能先拿普通的步枪训练了,等带瞄准镜的狙击枪来了,我们就换上更小的靶子。至于枪什么时候送来,就是军需官的事了,咱们只用管好自己的训练——你已经打了两次空枪了,布朗,小心被淘汰!”
2.
“恭喜你,哥哥,恭喜你晋升上尉!”达拉斯由衷地祝贺他的哥哥。
“也恭喜你,弟弟,”尼尔诺克回答,拍了拍达拉斯的肩膀,“咱们团新任的团级军需中士!”
“比你还差得远哩,我还得再升两级才能穿上军官制服,”达拉斯说着指了指哥哥身上有四个大口袋、漂亮的翻领和精致的黄铜扣子的军官制服,又指了指自己的粗布士兵勤务服,“我现在还只能穿这个。”他说完又咧嘴一笑,心里清楚哥哥听懂了自己的笑话:他们这些管后勤的最明白想给所有士兵都配发新制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所以现在只有军官用上了帅气的新式制服,倒也是个激励士兵们晋升的法子。
“不过制服确实是其次的,排在第一位的还是保证前线部队能用上新式步枪。”尼尔诺克说。
“说到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达拉斯突然说,“之前那个找我申请狙击步枪的事还没办成呢,光学瞄准镜实在是紧缺资源。时间紧张,我得忙去了,尼尔,咱们下次再聊!”说着他就站起身,撩开军帐帘子出去了。
3.
巴尔斯走进射击场,看着正在认真练习射击的士兵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还不知道我将要带来怎样的一个消息呢。
“集合!”他喊道。士兵们很快就在他面前列队站好了。
“敌军突然行动,发起了进攻。我们团后天就要奉命开赴前线,而在那之前军需官只能给我们搞到一把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巴尔斯向士兵们宣布道,声音沙哑,带着隐隐的怒气,“因为狙击枪要优先供应正规的狙击培训学校,我们这种团里自己搞的小型培训机构得靠边站。”
“上级决定让我使用那把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但是在我的争取下,他们同意给你们中的一个人发一把不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后天出发前我们会在长官监督下进行最终选拔,成绩最好的人会得到那把狙击枪,”说到这里,他踢飞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其他人回到原来部队中的岗位。”
当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练习后,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吃晚饭。通常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说些什么,聊聊天。但今天参加狙击训练的小伙子们都格外沉默,因为他们明白现在他们之间是竞争关系了。
“说些什么吧,别再这样沉默了。你们没听见其他小队的士兵都在聊天吗?甚至还有人唱起了歌,”芬格尔说着拍了拍巴尔斯的肩膀,“你原来当雇佣兵的时候不是最喜欢唱歌了吗?”
我,喜欢唱歌?巴尔斯不记得自己向芬格尔提起过这点。何况他天生五音不全,他只是喜欢听其他人唱罢了,也许有时候自己小声哼哼两句。
但巴尔斯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从没说过自己为什么要参军,嗯?阿兰诺,我们知道你原来是大学里的研究员,虽然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但是布朗,你从不提起关于自己的事。说不定上级军官会被你的故事打动,决定把狙击枪给你呢?”他开了个糟糕的玩笑。
“我出生在城里,但是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于是妈妈把我带回娘家的农场里生活,”阿兰诺的声音平稳,但脸颊有些泛红,或许是火光映照出的效果,“我后来考进了城里的学校,再后来又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学校工作。我一直很喜欢射击运动,算是业余爱好吧,也参加了不少比赛。”
“至于我为什么参军……主要是为了国家和国王,我想,也为了挑战自己。最近的科学研究很是成功,我应该很快就会得大奖了;作为业余运动员,我也能拿的奖都拿了。也许战争能满足我吧,目前看来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挑战了。”阿兰诺最后总结道。
“战争也许会带给你荣耀,或者会带给你痛苦。相信我,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巴尔斯突然阴沉地说。他低下了头,半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即使火光也不能照亮他的脸。
4.
“敌军的行动速度比我们想象的快,”尼尔诺克对弟弟说,“预计一周之内我们就会交战了。”
他刚刚从指挥部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帐篷,达拉斯已经在这里坐着等他了。他在桌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从桌子上拿起一瓶啤酒喝了一口。谢天谢地,军官的啤酒供应还没有断。
“他们的反应很快,但只要我们的先头部队抢在他们的援军到来前夺下渡口,我们就是不可阻挡的了,”达拉斯指着地图说,“过了河之后都是平原,周围也只有一些小村子。”
“确实,但平原也代表着他们的援军行军速度会很快。”尼尔诺克说,他那两道浓眉都快皱得结在一起了。
“你不只是因为敌军的行动而发愁,对吗?”见哥哥迟迟不再说话,达拉斯问道。
尼尔诺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桌子上摆放着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有些花白,上唇留着浓密的一字胡。
“不知道父亲看到我们现在这样会怎么想。”尼诺克低声说。达拉斯先是一愣,然后又笑了起来:
“他肯定会对我们俩都一点胡子没留发表一番看法的。”达拉斯说着还用手指摸了摸上嘴唇,模仿父亲摸胡子的动作。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尼尔诺克依旧是愁眉不展,他转头看向弟弟,“父亲当初为了让我们远离战争,把我们从家乡送走。可现在我们却自己加入了战争。”
“可是这也都是为了我们的家乡啊!”达拉斯说着,有些激动了起来,“如果这个国家在这场战争中胜利的话,就有希望恢复我们祖国的独立了,这是他们承诺过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我们的同胞志愿参军啊!”
“所以我们就要为了自己的家乡而去侵略别人的家乡吗?“尼尔诺克看着桌子说,他既不愿看弟弟,也不愿看父亲。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和平的方法我们的一代同胞们已经试遍了,”达拉斯在短暂的沉默后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不抓住,又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了。”
尼尔诺克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抓住玻璃瓶,又灌了一口啤酒。
5.
一个玻璃瓶被击碎。
阿兰诺在最终选拔中表现良好:他一次也没打空,而且只要再击中两个目标就能超过布朗了。
“我对您说过阿兰诺这小子很不错,”站在一旁的巴尔斯对来监督选拔的上级军官说,“他的手从来不抖。”
这片场地中所有的玻璃瓶都已经被打碎了,阿兰诺抱起枪前往下一个场地。巴尔斯布置了四片场地,其中前三片分别是之前训练中见过的铁桶、帽子和玻璃瓶,第四片是军官新布置的,用了“保密的新靶子”,他们在正式选拔前也只能猜测那是某种更小的物品了。
但当他转过小山丘来到下一片场地后,他愣了一下:山坡上放着十几个苹果,有的在摆木桩上,有的放在岩石或地上。
他机械地趴下,端好枪,瞄准了一个放在木桩上的苹果。他扣动扳机,枪却没有响。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换弹。拉动一次枪栓后,他再次瞄准。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在一次呼气时扣下了扳机。一声枪响后,苹果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于是他拉动枪栓,瞄准了下一个,再次开枪。苹果纹丝未动。打偏了。
“这小子怎么了?”巴尔斯嘟囔道,“他第一枪就没中,只是打中了木桩所以苹果飞了,第二枪更是打偏了。”
“时间快到了,他再打空一次就要被淘汰了。”军官看了看表说。
阿兰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又开了一枪,却只击中苹果下方的石头,火花四溅。他强迫自己又选择了另一个目标,可这次子弹更是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时间结束之前他又最后开了一枪,依旧是没中。
最终狙击枪给了布朗。大家祝贺了他,军官亲自把枪递给他,还和他握了手。但阿兰诺一直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授枪仪式结束后,军团立刻就要开往前线,但阿兰诺抓住机会找到了巴尔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巴尔斯不解地反问道。“我倒还想问你怎么了呢,最后——”
“为什么要用苹果?”阿兰诺颤抖着问道,他看上去快哭出来了。
巴尔斯一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长官认为这是一种大小合适的目标,也很容易判断是否被击中。”他最后决定如实回答。
“苹果不应该……不应该……”阿兰诺有些哽咽着说,“不应该被子弹击碎。”
他再说不出话来了。巴尔斯也不再追问,但他想,关于阿兰诺的过去,远不像他本人说的那么简单。
未完待续
作者阐述:真正的初稿,也许(很可能)有很多错别字,还会再改的。
是架空世界背景,大概相当于现实中的一战吧。
请原谅作者匮乏的军事知识,一切错误都请用架空背景来解释。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