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七个影子飞速旋转着,中间,是一架钢琴。
第一个影子,月之殇。
在很亮很亮的月色下,夏的夜微凉。
蝉声连成了一片,夏的浪打在了灯影黑漆漆的空白里。
她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
竹子不时闪过的残昼,伴着树影混作一团。
叶子被吹得动了起来,就像是不用飞鸟和风也可以。
再尽头是明月,桥尽头是木桥,三角小亭。
乌云落在她脸颊的一侧,就好像上一秒还晴朗着的天,下一秒,便落了雨。
地上的叶子被吹得更远了些。
她问我 为什么。
我告她 我不知道
风拉紧秋千绳,月光照在了楼的另一侧,落在了溪水里。
叶子很小,但支棱着棱角。
光在树影里迷了路,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我看着她往前走,背影和脚步多么陌生。
那些话,一半刺耳,一半难言。
我看着枝抽了芽,又挺过了霜,却被月光灼伤
我看着砖离开柸,潜渡了火,却还是啮食在空无
我看着星光一点点被灯光熄灭,烛光下摇曳的影子是最后一缕光的牵念
她摇了摇头,好像树干晃动着树枝,跟我做最后的告别。
颜色是会变的吗?颜色是会变的吗?
角落里,黑猫一闪而逝。
猫是什么颜色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看到过,相信过
走啊 好啊
我冲她笑 就像总有只猫在冲我笑。
第二个影子,风之瑟。
原野上的歌声,悠扬。
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里有风铃有绿植,有一只犀牛。犀牛很茫然,因为它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于是它决定开始学习墙上的字,去翻看书架上的书。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窗户外,阳光暗,灯火亮,窗帘拉下,光又亮。
有人给它送食物。
可它感到越来越难过,越来越急躁,越来越不知所措。于是它冲出了这件小屋子。然后到了一所学校里。
它不知道哪间教室适合它自己,于是它跑进了地下室里,雨丝打湿了它的背。
地下室的管道漏水了,但并不严重。
这里没有食物,这里也没有字和画,但是它知道它不再需要它们了。
偶尔它也会上去。
在一个傍晚,夕阳下山的时候,有一个女孩,长相很怪的女孩,走进了这间屋子,她其实是小跑着进来的,她的脸色有点苍白,手里攥着一张纸,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她向犀牛问好,犀牛也向她致意。
然后她就进入到了犀牛的精神世界里面,或许并不太容易,但最终她还是进去了。
地下室很黑,但是这里很亮,白色的墙,透着光。
女孩给犀牛讲原野的故事,她说她希望自己可以到一个叫原野的地方,那里有野花野草。
犀牛听着,很熟悉,也很陌生。
女孩讲着讲着,不吭声了,犀牛也不吭声了。
星光很亮。
三天到了,女孩要离开了。
最终它们也没能到那个叫原野的地方,但是犀牛觉得,地下室里有一个叫原野的人一直陪着它。
第三个影子,水之漾。
波光粼粼的水面,或许很小,但是熊陪着它。
熊先生每天都问自己,鱼,被捕,有的时候,它觉得鱼在故意被自己捕。
那天,天是蓝色的。
蓝色的鱼塘,白色的屋顶,绿色的塑料圈,涤纶质地的网兜,很密很密的丝线,缠住了鱼,它们并不挣脱。
它们早就知道了,蓝色池子的外面的世界吗?熊先生想,是不是鱼的记忆不只有七秒。
它们一点点的从一个大天地到了另一个小天地了,离开了远离了,一些什么,迎来了一些什么。
熊先生,在吃掉那些捕捞上来的鱼之前,先会祷告一番,向主,承认自己的恶行,请求主宽恕鱼的恶行,那就是,如果它们明知道被捞的命运,却还不愿意挣脱网,亦或是它们不知道被捞的命运,也就不会知道它们所谓的仁慈给熊所带来的忧虑。
如果它们有记忆的话,它们会记得,在薄薄的两层锦纶布的近旁,是一些声音,在呼唤着,用它们自己的方式,传达着,美好的,焦急的祝愿。
熊说,每一个生命都高贵,拯救一个生命,就是得到了全世界,可笑,自己的生命从不曾因放过一条鱼而多些什么,也不曾因杀戮一条鱼而错过些什么。可是,鱼们,真的懂吗?
没有鱼会回去啊,即使有人愿意。
熊明白了,没有鱼会回去,他再也不放鱼回去了,无论挣扎,无论听信,无论指责与命运。
但是,它们还是回去了。
扫帚还在,熊向主祷告希望扫帚不要掉下来,希望魔力一直都在,希望扫帚柄上的稻草不会因他放走一条鱼儿多一根,或是他少吃一条鱼儿少一根,无论,无论这二者之间有何差别。无论,无论,池子里的鱼多与少,熊都只有,唯一一个。
五颜六色是谎话,波光粼粼是谎话,一潭死水和缄言不语,才为真。
熊很难过,有时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想象那是一湾汪洋大海,想象那里有着数不尽的鱼和熊,想象这里是那里,想象这里不再是这里曾期待它成为的样子。
但是它们终究还是出来过了,可是它们不记得自己出来过了,其他的那些也是。
祷告并没有终止,就像虚无缥缈的存在,聆听着,也未聆听着,相信着,也未相信着,熊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它们回去,或许那里才是它们的家园,即便,即便塑料很硬,天花板很矮。
蓝色的鱼池在这里,存在着,上面是白色的屋顶,只因为规则的破坏者,是善良在作祟,小小的鱼池在没有边际的天花板面前太过渺小,但对于鱼而言已足够。
是的,足够,后来,熊不再祷告了,他结束祷告时的眼光迷离又奇怪。他吃那些鱼的时候也是那样,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总害怕它们活过来一样。
红色的金鱼在蓝色的鱼池里显得突兀又离奇,古怪,可是不会有人好奇。
是呀,不会有人好奇的,熊想。
它们散开又聚拢,它们也有自己的故事。它们的故事遗失了太多,可是总还是觉得,不应该连结尾都丢掉,于是神树降临在这里,不合时宜的落在了黄色和红色相间的可爱的小生灵上。残破的灵魂,古怪的被白色的网兜捞起。
每当残破的灵魂,被网兜捞起时,熊都会默默,从扫帚里抽掉一根稻穗,会有一天,那柄扫帚要掉下来,可是他没等到那一天。
蓝池不见了。
鱼儿们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它们的故事还会继续讲下去的吧。
熊想,空空的,就好像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四个影子,音之曦。
嫩芽从大理石中钻出
暮秋的校园很空又很美,一个人走在路上,难免渴望流浪。
兰花枝的芳香始终难以忘,时而笃定,时而徘徊,时而开怀,时而茫然。
夜晚的路光,在树梢间迷了路,遇见了星光,落作月夜。
第五个影子,暗之坤。
她被丢到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
这里没有食物,因为他说自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一个东西,然后活下去。
可是这里空空的。
过了很久,她醒了。
手指抬起变得困难,嘴唇干裂,大脑迟钝的像是在被巨蚁侵蚀。
终于,绿光。
刺痛使她马上坐了起来,她记起了自己的来处。
365盏白色幽幽的闪着黯淡冥光从正上方射下来,四壁是古褐色的岩石,粗糙带着水的波纹。
鼎,出现了,纹路狰狞着,刻在了鼎的背面,一个声音出现了。
第一盏灯,有一场火,出现了,像是在沙漠里,火中有一栋楼,有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她藏在了床底下,她的妹妹藏在了衣柜里,后来她逃生了,走的时候,她一直望着柜子的方向。可是,为什么那些人都说,楼里面没有人了?为什么,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妹妹。
第二盏灯,医生和陌生人,她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吃着盘子里的饭菜,她不知道小镇里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挑出错来,一个穿着灰色个子西装的人走了过来,她看见了,低头,继续轻轻的,用叉子扒着盘子里的蔬菜和沙拉。
灰色西装的人也看向了他们的方向,时间有点久,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是对面穿着黑色商务西服的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样,这正常吗?
老鼠,很多只老鼠,死去了,死在了小镇的角落里,这些她都看不到。
她只能看到,自己盘子里的饭菜,听到别人说的每句话,想着自己干的每件事。
老鼠,越来越多的老鼠死了。
最后,她知道了,其实她一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后悔了。
她想起了那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他好像是这个小镇上一家诊所里的医生,她后悔没有把自己知道的这些都告诉他。
在第60盏灯的时候,岩石变成了淡灰色的,灯光不太亮了,光影不再闪烁了,地面上的纹路看不见了。撑着,能不倒下吗?
第六十一盏灯
那么好的,如果我明知道善人会做善事,恶人会做恶事,那我为什么要毒害少年的心智,去把他们都变成恶人,然后令他们毒害周围人的心智呢?难道我已经超脱不属于周围人的范畴了吗?还是我自认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使得自己免于一些灾祸和陷害呢?
正相反,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智慧的,至少不拥有能够足以被人们所称赞的智慧,正如曾有一名女巫所说的那样,她预言我拥有智慧,可是我认为她的话是错误的,因为我根本不认为自己拥有比别人更多的智慧。于是,我去向那些人们所认为有声望的人请教,发现他们总是在一些自己所擅长的事情上夸夸其谈,从而也轻易对那些他们并不熟悉的事物下了定论。
于是我指出了他们的这种谬误,并且承认了,我自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最漂亮的什么是最美的。但正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好的,并且没有强装于将并不完全正确的答案安插其上,于是在这一问题上,显然他们又并不拥有更多的智慧了。
第六十二盏
或许因为它发生了,所以才说它能够这样,而不是它能够这样,所以这件事发生了,对吧?
在第一百二十盏灯灭的时候,听觉离她而去了。
在第一百八十盏灯灭的时候,嗅觉离她而去了。
在第二百四十盏灯灭的时候,触觉离她而去了。
在第三百盏灯灭的时候,味觉离她而去了。
在第三百六十盏灯灭的时候,第六感离她而去了。
在所有灯都灭的时候,她出去了,她知道,那尊鼎在她身上了,虽然还不全全属于她。
第六个影子,生命之光。
哪里的孩子在哭?
当孩子成为违禁品,高楼大厦和破旧的小屋,地下室里孩子的哭声,长着青苔的小屋里孩子的哭声,一面是白到灰的乌托邦,一面是碧绿的平板屋。
这样的世界,真的是人们要的那个,乌托邦吗?
卡萨警官在走,手枪从口袋中拿出,身旁是抽屉,和一个哭喊着的老妇人,她叫喊着的样子真的很难看,说着什么“他们还没吃早饭的话”,他们很快就要死了,谁会管他们吃没吃早饭呢。一个孩子,最后一个孩子,躲在了门板的后面,手里还抱着一个墨绿色的小恐龙,老妇人看见了,他举起枪的手臂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没办法,总有人顽灵不化。乌托邦的世界有什么不好呢。
同事在催促他了,戈拉还在等着他。
他再次举起了枪。
老妇人扑了上来,挡住了孩子。
他又叹了口气,这次倒不是那一点点什么在作祟。
他侧身,恐龙的脸,圆圆的黑色的纽扣好像孩子澄澈的眼瞳,现在也是那红色的枪孔了。
同事说,这些人们真是令人想不通,孩子会哭的啊。
是哭声,惊醒了邻居,邻居报的案。
是啊,一开始她还狡辩说是猫叫,小孩的哭声和猫叫是有本质差别的。
真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什么都能想出来,抽屉,婴儿床。
小恐龙安安静静的躺在警车的后座里,将作为这次事件的证物,但是卡萨改主意了。
舞会上,戈拉歌喉还是那么的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灯光照在华丽的珠宝上,泛着光。
云朵上,一点点的液滴,是淡蓝色的,输入了戈拉的手臂,戈拉让卡萨陪着她。
卡萨想起了昨晚,他们的对话,
小恐龙,哦,卡萨,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
你拿小恐龙做什么呢,玩具也是违禁品,你不打算留着它吧。
是啊
明天我要去做安乐治疗了,你陪我一起吧。
好啊
卡萨,看着皱纹一点点从戈拉的脸庞上消失,仿佛她再度回到了18岁少女的模样。
是啊,这样的世界,怎么会需要孩子呢,怎么会需要哭声呢?
他拿着小恐龙的手,墨绿色的爪子,黑色的垃圾桶里肮脏的东西,恐龙被丢上了后座。
戴头带的少女,他觉得她很可疑,于是他决定跟着她,可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或许,就是靠第六感吧,可是今晚还有和戈拉的约会,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小恐龙的商标上写着,安阿拉玩具店,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少女走进了一家店铺,他从未到过这里,他马上停下了车。
一会儿,少女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少女向空荡荡的街巷里望了望,摇了摇头,然后走了。
他走进了这家店,店铺的手把已经掉漆了。
这是一家老物件售卖铺,橱窗里摆满了不要的旧东西,闹钟,手表,齿轮,毛绒玩具,茶杯。
老板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吗?
他凭借着警察的直觉,转身走了。
上了车,他一路追随着。
最后他第二次犹豫了,他把手枪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戴上了帽子,然后进了这件破旧的小屋,墙壁已经掉了漆。
绿苔生长在门前的台阶上,阳光很好,透过窗户,他拔出了手枪。
少女出现了,她举起了双手,她没有枪,身后是一个小孩子,很小的孩子。
屋子里很简陋,基本上什么都没有,于是他们坐了下来,他看清了纸袋里的东西,是一个玩具火车。
小圆桌很小,只够放一个茶杯,
于是他先说话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
哦 是的 还有她
她?
是的,她叫朱迪。
他们不说话了。
朱迪在阳光下和玩具小熊玩的很开心,或许是觉得这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叔叔很奇怪,于是她伸出了双手。
她是个小女孩。
你不知道你这样很疯狂吗?
哦,可是那又怎么了,我已经活了253岁了,她今年才3岁,或许她的存在意味着我的生命无法像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那样得到所谓的永生了。可是,在我悠久的生命了,之前的那200年从未像现在这么快乐过,是她的出现,填满了我的生活。
他不说话了。
朱迪张开了双手。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恐龙,放在了简陋的,掉漆了的小圆桌上。
他抱起了朱迪。
朱迪,用手指了指他,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她说,这是她的一个小游戏。
然后,他把帽子摘了下来,枪放在了桌子上。
朱迪被枪声惊吓了。
卡萨迅速擒住了戴发带的少女,发带落了下来,露出她头发上的一丝白发。
不,
枪口黑黑的
不
阳光很温暖。
不
枪声响了,孩子哭了。
最后,卡萨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红色的伤口,走了。
走过了地上倒着的,永生的生命。
走过了背后的绿意,走向了永久的灰暗。
高楼耸立。
阳光进不去的地方,恐龙落在了掉了漆的木地板上,安阿拉玩具店的商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只有小孩子眼中才看的到的光彩。
第七个影子,星之棣。
站在操场上,一圈无形的影子透过,天暗的彻底,风失去了踪影。
动了动耳朵,书移了位置。
靠在墙壁旁,华美的壁纸上附着薄薄灰尘,不仔细看,发现不了。靠在墙角,很像地里面的卷心菜,展不开来。
缝隙里,光在跳,眯了眯眼。
猫,灰白的一身茸毛,从车的底盘下钻出,一只爪落了地。
椅子轻响。
灰蒙蒙的天气里,很多蚁兽咀嚼了巧克力。
绿光打下来。
茗,火光,火光中剩下的,星星点点,不要。
圆点飞速的移动,最终重合。
琴声时起,时落,生锈的锁,锁芯没了踪影。
空空的,慢慢的,散落烟尘里的风,门框紧紧烙上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