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赛博菩萨

 

“雪子,快来!”丘马喊道。

今天又是在c市地藏区度过的无聊的一天,闻着略微有些刺鼻的海风,踩着被易拉罐和塑料镶嵌的沙滩,雪子奔向丘马所在的地方。

“看,这里有一只螃蟹。”丘马捡起标有“维c”二字的微型易拉罐,罐里的寄居蟹缩着脚,警惕着壳外的两脚兽。

雪子还没有亲眼见过螃蟹。她和丘马虽然靠海而生、临海而居。可无妄海似乎从不愿意向世人展示它那富有生机的一面,只是偶尔施舍地藏区的人们几群沙丁鱼。它时而严肃地静默着,在海面泛起皱纹;时而愤怒地咆哮着,黑色的浪涛后是灰色的面纱,蒙住远方的地平线。

今天是丘马要离开的前一天。丘马的家族世代都是渔夫,靠无妄海的馈赠过着平淡又充满不确定的生活。而丘马不甘于只是在近海与鱼为伴,他想乘船穿过无妄海的迷雾,去到更远的地方。

“我相信这个世界不只有c市,不只有婆娑城和地藏区,也不只有普陀耶和阿罗汉两种人。无妄海外,一定存在着许多更平等、更自由的城市。“雪子清楚地记得去年跟她发誓要出海的丘马这样说道。

 

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在“顿悟日”,婆娑城按惯例派了几位喇嘛来到地藏区,从所有未成年阿罗汉中挑选几位忠实的信徒,并在他们的脑门上用激光烙上红印。待明年的同一时间,他们再来选人时,会把去年选中的信徒带回婆娑城。相传“被选中者“在婆娑城内会得到属于自己的青铜佛像,那是佛祖的认可,是普陀耶的象征。

“因为最近地藏区有人妄图偷溜进婆娑城,同时去年的“被选中者”甄利在婆娑城发动暴乱,导致虚与摩尼十分生气,所以今年的被“被选中者”的数量减少到一名。这是摩尼大人应佛祖之意降下的惩罚。“去年的”顿悟日“里,其中一位喇嘛如此说道。之后只见她用纳米材料做成的袈裟一摆,在本应是她左眼所在之处的天眼——相传那是向喇嘛和摩尼等大彻大悟之人才能得到的恩赐——便锁定了雪子。雪子家世代都是忠实的信徒,家中的仓库里堆着各式各样的的佛像,不过都是塑料制的,而雪子在学堂的佛教考核中次次都是第一名。所以雪子成为”被选中者“,地藏区的其它人并不感到意外。

注:据雪子所知在这个矿产稀缺的年代只有普陀耶才有资格拥有青铜佛像

雪子对于“被选中”当然是喜悦的,但她也知道,成为“被选中者”一味着要离开妈妈和丘马,要离开地藏区,完全抛弃之前的生活。

 

那天的晚上,丘马也来到雪子家表示祝贺。在造船厂工作了一天的他灰头土脸的,开门时雪子差点没认出来。晚宴上,雪子不敢主动和他多聊些什么,丘马原来也是非常忠诚的信徒,但他今天已经17岁了,雪子被选中意味着明年就会成年的丘马不可能成为“被选中者“了。

终于鼓起勇气,雪子轻声问道:“丘马,你会有不甘吗?“

她本以为丘马听到后会十分愤怒,她甚至脑补过在问题问出口后他们会大吵一架并从此渐行渐远。可她只猜对了一半。

丘马回答:“与其原地等待着佛祖的恩赐,不如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属于我的归宿”。那时的雪子无法理解这句话,但当这句话从眼神坚毅的丘马口中说出,雪子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只听无妄海潮涨潮落,埋藏着数不清的悲欢离合。

 

终于到了快要分别的日子,从小玩到大的二人在海边最后一次相拥。

在雪子的计划里,这本不是最后一面。但当天晚上,雪子的母亲突然旧病复发,全家上下都连忙在半夜起来照顾她并请医生。可地藏区的医疗条件还是太差了,雪子的母亲没能活到第二天日出。

“我们这些阿罗汉……邻海而居,靠剥削着大海和土地生存,也终将……归于大海和土……咳……雪子……你是我们的骄傲,你将来一定会等上浮空庙,在那里……咳咳……得到净化…….你属于辽阔的天空,所以……去吧…….”这是雪子母亲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雪子慢慢地放下了母亲的手,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哭泣,直到光线从窗户里透进来。

天亮了

她冲出家门,看到远方有一艘小船向着地平线的晨晖里驶去。朝阳能驱散无妄海的迷雾,这是生活在地藏区的人们世世代代都知道的常识。她隐约看到船上有星点火光,那是她昨晚从自家仓库里找到的青铜火炬,传闻那是一位喇嘛赐给雪子的祖先的。

“愿母亲在极乐世界安康,也愿佛祖和祖上的灵魂保佑着丘马”雪子十指紧扣,闭上了眼。

朝阳照耀着少女最真挚的愿望,无妄海的海风又吹起儿时的记忆。

那是一首母亲常对她唱的歌谣:

 

小心,小心,黑色的无妄海~

            船儿一去便不回来~

        聆听耳边那呼啸的风~

            是它在诉说着恨与痛~

        在日出时起航的阿罗汉~

            愿佛祖的祝福与你相伴~

        穿过那无边的迷雾~

            终有一天,我将找到我的归宿……“

 

 

再次哼起这首歌,雪子站在婆娑城的街头。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喇嘛领着直接登上浮空庙,可谁知车门突然打开,汽车座位转向又抬起,然后车门关闭。刹那间,她就这样从“被选中者”变为一名流浪儿童。望着不断跳动的霓虹灯和高耸入云的房屋,她陷入了呆滞,眼前灯光和高楼与迷宫般繁杂。不过她很快平复了心情,“这一定是佛祖对我的考验”,她这样想道。

她便在街头走着,认着两侧灯牌上闪烁的文字,哼起儿时的歌谣。当唱到“我将找到我的归宿“时,她感受到一股信心注入到自己体内。

“我不会辜负母亲的期待,”她不断对自己暗示着,“我一定可以登上浮空庙,一定可以得到净化并成为一名普陀耶的”

 

可不断映入眼帘的景物,像删除一段代码一样轻松地摧垮了她的自信。

婆娑城是不夜城,霓虹灯灯牌给每一寸黑暗赋予了名字。人们在霓虹灯的庇护下变得猖狂、放肆,仿佛DNA中对夜晚的恐惧和敬畏无法在每一个细胞中表达。雪子走进面前的公寓,一楼是DJ与少男少女还有酒精的狂欢,绿色的金属光泽在衣服间跳动,二楼是靶子在接受飞镖和子弹的无止尽虐待;三楼是歌舞厅,一位带着精美发钗、穿着在地上拖了两三米的红裙子的女士用别着五彩羽毛的面具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在她离开时裙摆下有突出的硬物;五楼是游戏房,与她同龄的男孩们坐在按摩椅上,享受着VR里的世界,按摩椅台子上摆着青铜雕塑;八楼充满迷人的香气,楼梯旁的门关着,她凑到门缝旁往里瞥,看到两个半裸的女人叠在沙发上抚摸着对方,雪子赶紧捂住眼睛走开;九楼是餐厅,机器人服务员端着一盘金黄的螃蟹和一堆她叫不出名字的菜从楼道里走过,她盯着美食走了神,差点撞上另一位机器人服务员,“没有长眼睛吗你!”它呵道,雪子第一次知道原来机器人也会骂人。

“不好意思。“道歉后她立马跑开,然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电梯。电梯嵌在高楼的一侧,与电梯门相对的面由彩色玻璃制成。她握着扶手向外看,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有些干涩、麻木,仿佛视细胞已经宕机。思绪回想着刚刚在上楼时看到的一切,她无法理解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不存在于地藏区,也不存在于她的信仰之中。

在她受到的教育里,作为忠实的信徒,要规律作息,要戒色戒贪,要勤劳刻苦,要修身养性。而她一直认为婆娑城的人们严格遵守着那些戒律,才得到了佛祖的认可,才成为了普陀耶。可婆娑城里的一切都在否定她的以为,电梯外霓虹灯闪烁着,像是在嘲笑她,笑她所坚信的一切不过是灯光交织出的幻影。

来到最高层的天台上,没有人,因为人们都在下面享受着欢愉。天台的风很大,她抱紧自己,不顾眼前凌乱的头发,向边缘走去。向下望,是比照片里的银河更加壮观的星群,抬起头则是无边的黑暗,她忽然感觉楼顶的地面很软,自己像是在宇宙里坠落,与星星一同湮灭在黑暗中。

“是我一直都做错了吗?难道是我们阿罗汉一直都遵守着错误的戒律,所以才没有得到佛祖的护佑?又或者是佛祖根本就……不,不可能……那难道是婆娑城的人都不信佛?”她的思绪在风中颤抖着,眼中的婆娑城默默地听着所有问题,却没有答案,又或是一直在告诉她答案。

 

不对,有佛像。

硬物,青铜雕塑,金属的绿光……她重新回想了一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那些人都带着佛像。

“所以,还是我所接受的佛教是错误的吗?”

控制着不知是因寒冷还是恐惧发抖的腿跑回电梯,然后迅速摁下第一层,回到了坚实的地面。街道上车辆飞驰而过,带来一阵轰隆声。可她发现等车已经没影了,轰隆声却还在。她蹲下,把耳朵贴近地表,发现原来大地根本不“实”。

“地藏区从祖辈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佛教也许是不对的……”

地下传来阵阵轰隆声、机械碰撞声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声响。雪子突然明白自己看见的可能只是婆娑城那光鲜亮丽的皮肤,在表皮之下,交错的隧道即是城市的动脉,把养分与快乐输送到婆娑城的每一个角落,各个器官在工作着,维持着婆娑城的活力。地面上从地下伸出的漆黑管道所处可见,那是婆娑城裸露的毛细血管。空调外机和井盖淌着污水,像是囚禁着带上嘴笼的野兽。

“但若阿罗汉世代相传的佛教是不对的,那为何婆娑城不派人来传输正确的教义?那……我又为何会成为“被选中者?”

再往高处看,是一种名为愉悦的病毒入侵了所有电子屏,屏幕上跳动着红与绿,不断缠绵,雪子突然又联想到自己在高楼内看到的两个女人。

 

她一边思考,一边在婆娑城中流浪。她越走便越觉得自己和自己的信仰正迷失在婆娑城中。高楼,灯光,街道,佛像,高楼,灯光,街道,佛像……疲惫的大脑似乎只能重复着这四个词。

“你是迷路了吗?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一位短发披肩的女士向道,她双手插在黑色夹克衫里,用一双大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老土,眼神慌张的女孩。

“我……我在找浮空庙。“

“浮空庙的话,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它应该在西城区那边飘呢,你就先往那边走,”她把一只手掏出来指了指西边的路,“等到了那儿,抬头就能看到了。”

“谢谢……“雪子转身正准备走,却被拉住了胳膊。那个女士看着高高瘦瘦的,此时竟让雪子的手臂动弹不得。雪字慌张地转过头,发现夹克衫女士依然是那副表情。

“你是……去年的‘被选中者’吧?一般人不会画那种红点妆。“雪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带着脑门上的红点这样招摇地在街上走了很久,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人询问她的身份。

“嗯,我是。“夹克衫女士拍了拍她的肩,笑着离开了。虽然这个动作是在表达善意,可沉重而冰冷的手却让雪子打了个寒颤。雪子盯着夹克衫女士的背影,注意到她腰带后面别着的佛像。它泛着墨绿色的光,一直手立在胸前——雪子还从未认真看过青铜佛像的样子——只见那佛像闭着眼,微微笑着。

 

回过神来,雪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婆娑城中其它的“被选中者”都去哪里了?他们脑门上的红印都被抹去了?还是相对于婆娑城原住民,他们的数量太稀少了所以自己才没有见过?

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是多么浅薄、片面。在人生的前15年里,她的世界只有海滩,学校和寺庙,大部分阿罗汉都是如此。而对于她一直都盼望去到的地方——婆娑城,除了一句“那是属于普陀耶的极乐世界”以外,她竟一无所知。她用了十五年时间来到这个她一无所知的地方,可之后呢?

她曾对婆娑城有许多幻想,虔诚的信徒、随处可见的寺庙和站在高台讲话的摩尼大人……可当整个极乐世界就这样毫无遮掩的展示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除了找到浮空庙——阿罗汉的圣地、朝圣者的净土,“也许只要登上浮空庙,我就可以融入这座城市;也许只要登上浮空庙,我就能理解婆娑城的一切。以前的“被选中者”,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所以,我一定可以的。“

 

也许是天真的念头打动了佛祖,奔走了几小时后,她终于在西城区的高空中找到了浮空庙。

浮空庙其实是一座漂浮的佛像,底座泛着红光,代表着警戒与希望。佛像一半是铜,一半则是机械,有几束电缆连接着底座与佛像的手臂和头。而佛像似乎并不介意人们对它的改造,依然以标准的笑容俯视着整个婆娑城,像是为人们都过着愉悦的生活而感到满意。

雪子几乎是在看到浮空庙的那一刻便开始向它奔去,那是她的净土,所有阿罗汉的净土。“如果我之前所遵守的戒律都是错的,佛祖能原谅我吗?如果我得到了净化,是不是也可以像其它普陀耶一样没日没夜地狂欢呢?”她的心脏也如同电子屏一般疯狂地跳动着,把紧张与激动搅碎再与其它一些不可言说的情绪拌在一起。

 

在快跑到浮空庙正下方时,一抹熟悉的黑出现在雪子的余光中,拦住了她的脚步。她看向身旁的电子屏,上面播放着无人机在地藏区上空拍摄的无妄海,那怕隔着屏幕,它依旧是那么神秘那么令人心生敬畏。电子屏中传来一段由播音腔发出的解说:“无妄海中的大量地藏区工业污水和婆娑城的居民的生活垃圾,所以其物种多样性是是附近的海洋中最低的。无妄海的海风中带有一种来自工业生产的有机物,这种有机物分子若聚集在一起会形成颗粒状晶体,像是水蒸气的烟雾。在特定角度的自然光照或激光下其结构会被破坏从而分解,所以每当日出时都能看到”日光破雾“的景象。景观虽美,但也很危险。烟雾中还含有甲烷,遇明火极易燃烧。除此之外烟雾中的一些有毒气体,若长期吸入,会引起自身免疫病,也会增加急性心脑血管炎的发病几率。不过以婆娑城的医疗条件,可以轻松……”

 

雪子想起自己送的火把,想起妈妈的病,心房突然一阵绞痛。她又想到自己从小在海边长大,大家都从海边长大。妈妈曾说她的病是她儿时不虔诚的惩罚,可那不是惩罚,雪子明白了,那是诅咒,专属于阿罗汉的诅咒。

一时间,恐惧如无妄海潮涨,淹没所用。那是他们赖以生存之海,是他们敬畏之海,是水手热爱之海,也曾是她所喜爱之海。可如今,不,是从来都存在的现实是,那是污染之海,是死亡之海。

她开始听不清电子屏发出的声音,地下传来的声音让她双脚颤抖,险些摔在地上。脚下仿佛有什么怪物要破土而出,把她吞噬,拖入绝望的深渊。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她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念着,同样也是十指紧扣面对着无妄海,只是隔着一个屏幕,不可跨越的屏幕。

 

汽车奔驰声、哭泣声,祷告声,雪子闭着眼,直到感受到身边传来了脚步声。

“你是今年的”被选中者“吧。”是低沉的男声。雪子摸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正要起身,发现眼前的人身旁还有个铁制禅杖,禅杖伫立在地面上,其顶端几条机械臂慢慢展开,露出发着红光的霓虹灯。只见他右手拿着禅杖,左手立在胸前,右眼则为天眼,在雪子身上扫来扫去,最终锁定在雪子额头的红印上。雪子通过发红光的禅杖立马认出他就是摩尼,于是又赶忙跪下。

“虚与摩尼大人,求求您……求求您……带我去浮空庙吧。”跪拜着的雪子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仿佛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她便会一直跪在这里。

“虽然你身体里吸入了太多污浊之物,但佛祖是宽宏大度的。你既然是“被选中者“,按照惯例,佛祖便会让你得到净化,成为真正的普陀耶。”

“阿弥陀佛!谢谢摩尼大人!谢谢佛祖保佑!”雪子随即起身,但又站在原地,低着头。

“怎么了?”

“摩尼大人,我请求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是关于净化仪式的吗?放心吧,那是很安全的……”

“不……不是,”雪子抬起头,“我……我想问,婆娑城的居民都是虔诚的信徒吗?”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问题呢?”摩尼的表情瞬间严肃。

“我……我不是对任何普陀耶有揣测或什么的,只是他们的许多行为……恕我直言,我不能理解,和我学到的那些戒律不同……”

“请相信我,他们都曾是虔诚的信徒,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没有违背戒律。这是佛祖给他们的恩赐,给这座城市的恩赐。随我来吧,你之后会理解的。”

 

虚与摩尼摁动了禅杖上的某个机关,只见禅杖通体发出红光,雪子额头的印记也发出红光。然后禅杖飞了起来,摩尼和雪子也一同飞了起来,随着禅杖飞到了浮空庙的底座上。

“请问,我是要在这里跪拜佛像吗?”

“不是,而且,这是庙”

摩尼让禅杖顶端的灯对准佛像上的一个凹槽,只见凹槽也发出了红光。接着佛像的肚子像门一样打开,露出了台阶和内部的庙。

“进去吧,走上台阶,拿走属于你自己的青铜佛像。“

雪子的大脑正在努力地思考着,刚刚几十分钟内她接受的信息太多了,高空中的风呼啸而过,穿过耳朵,嗡嗡作响,像是得了耳鸣。

他们都曾是虔诚的信徒,雪子回想着摩尼说过的话,越发觉得“曾”字格外刺耳。

佛像是佛祖的恩赐,信徒得到了佛像就可以融入婆娑城的生活…….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之前的‘被选中者’,现在都如何了呢?“

“他们现在过着和婆娑城原住民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摩尼平静地回答,”不要再犹豫了,青铜佛像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去吧,拿走它,拿走佛祖对你的恩赐。“

浮空庙的内部构造极为简单,三面墙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佛像,佛像上密密麻麻的红光闪烁着各式佛教花纹。而在庙的中心,是青铜佛像,是代表着救赎与希望的青铜佛像。

只要拿走佛像,我身体里的污秽就可以被清楚……

污秽……雪子又停下了脚步

可那些仍停留在地藏区的人们呢?他们身体里的污秽,又如何清除呢?难道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吗?如果我之后在婆娑城生活,我岂不也加重了无妄海的污染,我岂不是在害死其它阿罗汉?

雪子盯着前方的佛像,它还是闭着眼,微笑着

婆娑城里的每个人,岂不都是间接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雪子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堵住本能的尖叫声。

这座婆娑城,岂不是建立在……不,普陀耶至少都曾是虔诚的信徒,为何会害人呢?他们住在这座城内是佛祖的恩赐,佛祖又怎会害人呢?

可……可我不理解,为什么必须有人享乐,有人却在地藏区忍受病痛呢?是因为不够虔诚吗?只是……只是因为不够虔诚吗?

捂住嘴的手颤抖着,又攥住了脸庞。

阿弥陀佛!这是不对的,佛祖从来都会包容不虔诚的子民。可,为什么呢?又是谁…….做错了呢?

“身为阿罗汉就是一种罪恶吗?“哭腔呜咽着。

“不是,佛祖爱着普陀耶,也爱着阿罗汉,爱着天下所有的人民。“语气依然平静。

“那为什么阿罗汉要忍受污染和病痛……为什么佛祖不能让所有人都在婆娑城享受极乐呢?“

“因为这是必要的牺牲!“突然严肃的语气摧垮了雪子的信念。

“为了婆娑城的存在,这是必要的牺牲……“摩尼语气又变为激昂,”能为这人间极乐世界——婆娑城的存在和持续而献身,也是阿罗汉的福祉!被选中者,不要再犹豫了,上前拿起佛像,感受净化!“

摩尼抬起禅杖,对准雪子,口中念道:“诸事皆无常,万物皆因果,佛说无念无悔,佛说无喜无悲……“

瞬间,浮空庙里的所有灯都聚焦在雪子身上,摩尼的念词在庙中回荡,又像是从周围的佛像口中发出。

不,不是这样,地藏区的人们为什么要忍受……

“诸事皆无常,万物皆因果,佛说无念无悔,佛说无喜无悲”

婆娑城的存在为什么要牺牲……

“诸事皆无常,万物皆因果,佛说无念无悔,佛说无喜无悲”

我真的要……

诸事皆无常,万物皆因果,佛说无念无悔,佛说无喜无悲

雪子脑门上的红点也闪烁着,在红光中,她放下了手。一步、两步虔诚地走上前,用手抚摸着青铜佛像,然后抱紧它,视野中的一切都被白光包裹……

 

 

 

“雪子!别发呆了!前面那家新开的夹克衫店,要不要去逛逛!”

雪子走在大街上,离接受了净化已经过了有两三天。身前,叼着电解质棒棒糖的女孩转头向她问道。那名女孩叫瑶,是雪子玩VR认识的朋友。

“可以啊”雪子点点头,和瑶一起走进了夹克衫店。眼前的夹克衫都是没有见过的款式,她仔细挑选,最终选中了NA-1型纳米材料款,非常贴合IF-37型的纳米长袖。她刷完极乐卡出门后,瑶又拉着她的手准备逛下一个店了。可雪子听到了旁边的电子屏传来了消息,让她停下了脚步。

“今天上午9:38分,巡逻的直升机在无妄海发现了一艘铁船的残骸,通过天眼牌扫描设备的分析,该船应该是在至少一周前被火烧毁……”

雪子手上拎着的包裹和她的膝盖一起掉在地上,墨镜歪斜,霓虹灯映照在她的眼泪中。

“雪子,你怎么了?智脑坏掉了?”

街头,玩闹的小孩们哼着歌谣:

“有人在无妄海里点火~

                      有人在婆娑城里拜佛……”

雪子哭了,但她笑着,为购物的享受而笑着,和腰带上别着的青铜佛像一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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