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下午好。请容我分享,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我会试图复原我当时的心路历程,请不要厌烦。
那天我下班回家,终于厌倦了这一切。我已经被这种情绪折磨很久了。
还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呢?每个人都长得挺好看,但是,并没谁算出色,只是普普通通的,而且还都差不多,包括我自己。吃穿用度都很好,不过能有什么新奇?
我坐在沙发上,这种沙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我的是皮面的、棕色的。你们还记得吗,沙发还有好几种颜色可挑,还有另外几种款式几种材质,皮面的算是高级了,不过我想,那仍然只是一堆款式中的一种。客厅顶上有一盏大灯,我积蓄不多,只是个普通的。太无聊了,我条件反射地拧开收音机的旋钮,听着并不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闻”。最典型的是,每家都有一个收音机,全黑,一点也没有岁月的痕迹,就像生活一样,仿佛是永恒的。
最令我思闷的,是工作。不是说它难办,也不是它有多劳累,只是每天下班我都觉得自己又变蠢了。想想看,我只是远程监控着一个机器集团,那些玩意还是祖先建造的,我们只得到了监控和修理说明书。不用赘述了,在我们的时代,只有百分之一的人不从事这项工作,各位都很清楚,因为统治效率很高。课本上说,这叫一切社会问题的“最优解”——生产力足够发达,使得人人温饱;社会发展凝固,不会产生竞争,人人平等。
那就把工作单纯想成赚钱手段吗?可是,有钱也不能如何。收音机里说,即使是上层社会,也用的是商品册里的东西,只不过是最贵的那款。我当时突然愧疚地想起来,这才叫平等,而且这样标准化生产才可给全体人民带来幸福生活。从前我没事时喜欢翻商品册,看看下一步升级什么东西,又或是什么时候去吃顿大餐。可是这越来越令我提不起精神,我仿佛陷在一潭死水里。
收音机字正腔圆而冷漠地朗诵听众来信,一位母亲如何为了给孩子买豪华版自主学习课本,超额完成KPI。那上面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倦怠地想,反正最后都是去做生产力守护者,学什么学。不过很快,我也会踏入这婚姻矩阵吧。这收音机,看看它那呆板的长方体外壳,就是这一切无趣的代言人。
也许我可以给它换个外壳。也许换个椭圆的,像鸵鸟蛋,岂不美哉。
工具箱怕不是几百年前就从商品册上下架了,也没有厨具,因为没有厨房。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考虑该如何制造一个新外壳,毕竟能买到的只有儿童手工包,拿纸糊的话可太不上档次了。于是在我用钢笔捣鼓一会还不能如愿后,(如上所述经过一天工作,我做事不太过脑子了),我找来近古时代的田径钢钉鞋(父亲的奢侈收藏)穿上,一脚把那外壳给踢碎了。
糟糕的是,我用力过猛,收音机内部也许受损了,总之不管我怎么费劲,它再也出不来除了材料之间剧烈碰撞以外的声音了。于是我坐回沙发上,可能是恍惚了吧,不然不可能忘记给政府收音机修理部打电话——这可能是小孩的第一课和成年公民合格考试的第一题呢,“当任何价值大于等于一台收音机的物件坏掉——这情况百年一遇——立刻给政府修理部门打电话,你将享受上门修理服务”。
也许过了十来分钟,我本闭眼小憩,可总觉有些硌得慌。我伸手去摸沙发的皮面,可是冰凉的手感吓得我立马缩回手来,睁开眼睛。
我正坐在一个长方体形的塑料块上(我管那种硬质有机材料都叫塑料),放眼望去,桌子、椅子、墙上的画、书柜和里面的书……都是泛着白光的塑料。从电子食堂打包的盖饭则糊成一团——那并不是盖饭,而是不知道什么浆糊那类东西。唉,我当时的感受不必多言,震惊、幻灭……
后来,我提着那双鞋,悄悄闯进了不知多少人家,踢坏了不知多少台收音机,只是想让我那社区整个停摆,看看公寓大楼的本来面目。可是没人忘记打电话叫人来修理收音机,我没有找到同伴。直到你们找到我。戴上反电波耳机后,街上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塑料玩意,不过仍然能看到零星的真材实料,真正的锦衣玉食,或是人们视线盲区的垃圾堆(此前谁见过臭烘烘的垃圾堆吗)。
从垃圾堆里,我们终于找到了并不符合塑料秩序之物(我也自制了一台真正的收音机——不会干扰人脑电波的收音机)。这世界混乱的本质终于暴露了出来。
就是这样,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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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pired by《未来学大会》<波>斯坦尼斯瓦夫·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