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达(终稿)

秦知洲脑子里纷杂的思绪像是一团调配失败的化学物质,炸开一朵盛大的蘑菇云。市三好马上就要开始评选,而除他之外的两个候选人,每一个都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名额只有两个,自己能否顺利跻身其中呢?

其实他不太肯定。不过他安慰自己,到时候一切都会见分晓的,先不要担心了。

评选的前一天,他注意到蒋达然好像在躲着自己。和往常不一样,课间的时候他并不主动来找自己聊天或者解决题目,而是去找别人笑闹,或者干脆独自行动。在走廊相遇时,蒋达然看起来甚至被吓了一跳。班里有些同学看自己的眼神也十分微妙,并不是厌恶,而是一种他读不出来的情绪。秦知洲疑心大起,问蒋达然是怎么回事,对方只支支吾吾不肯说。他怀着满腹疑虑度过了这个夜晚,入睡的时候脑海里还盘旋着无数问号。

第二天一早,在走廊里,王煜杰忽然叫住了他。他看起来欲言又止,和他爽朗的性格大不相符。

“怎么了?”

“他们要孤立你。……他们昨天几乎找了全班的人,让,让大家把票投给许诗琪和刘辰,让你落选。我不清楚有多少人会听他们的……但你……今天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

秦知洲可以自己把这句话接上。

“毕竟,比起他们两个,坚定支持你的人太少了。”

“毕竟,你处理事情的方式太容易得罪人了。”

原来,那是怜悯的眼神。或者说,是无力相助的眼神。当然也有等着看笑话的眼神。

“谢谢你告诉我。”

“总之,加油啊。”

秦知洲太知道“他们”是谁了。一个班里总会有些人对做扰乱秩序的事乐此不疲,他看不惯这种行为,有时就疾言厉色地指责他们几句,狭路相逢的时候也不愿意搭理他们。这一拨人的选票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可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反捅一刀。

应该做什么?他在心底问着自己。此刻无论做什么看起来都无力回天了,他也不屑去做低声下气求选票的行为。思索一番后,他打算直接等待中午的竞选结果。这时候他已经朦朦胧胧有种玄乎的命运感——今天注定得不到好消息。

不过也有温暖的事。很多人在余下的课间里,或直白或隐晦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话语中无一不透着鼓励和支持。大部分人和他并不熟稔,甚至只是点头之交,可他们仍然愿意提醒自己。这沉甸甸的善意如天外飞来的流星直接落进了他的心底,在那里燃起光亮和感动。可自己是否对得起他们的期待呢?

 

 

午休时间还是来了。秦知洲的后背像木板一样绷得紧紧的,双腿也并得严丝合缝,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虽然一直给自己“别在意”的心理暗示,但到了这时又怎么可能不紧张。他把汗湿的双手用力攥在一起,等待老师宣布投票开始。

耳边流过冗长的规则,秦知洲根本无心去听。他的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个想法,那就是蒋达然在这个“阴谋”里究竟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那些人的忠告里大部分都提到“是蒋达然挑的头”。按理说这个问题已经很清楚了,可他不敢相信答案。蒋达然是自己交心的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应该相信又不想相信,情感和理性的博弈让他天旋地转,索性不再去想,在选票上近乎本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这基本上是每个竞选者都会做的事,没有任何可被谴责的地方。谁知蒋达然忽然回头一瞥他的桌子,大声嘲笑:“秦知洲投了自己!”

“不要说话!”这几乎违规的行为立刻被老师喝止,蒋达然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转回了头。可这一句话却让秦知洲彻底宕机了。他的自尊心猛然爆发,又羞又恼;其中还夹杂着意识到“蒋达然真的在害我”的震惊与悲伤。耳朵里一阵轰鸣,他倒靠在椅背上,身体却比刚才还要紧张和僵硬,直到老师把他的选票从桌上收走。

结果宣布,掐断了秦知洲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他落选了。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环顾四周,班里的同学开始忙各自的事,许诗琪和刘辰周围簇拥了两小撮人表示祝贺。心里凌乱得要爆炸,他“腾”地站了起来,在桌椅间制造出了很大的响声,但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注意,匆忙奔出了教室。他的脑子里像是被猫挠过的毛线球,半天也理不清线头的位置。我能去哪?我要去哪?一切感官都不再起作用,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操场。

心里的念头搅乱着他的理智,驱动着秦知洲开始在跑道上跌跌撞撞地狂奔,试图把它们甩在身后,可惜事与愿违。这些问题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像钢针一样直插他的心脏。我得找蒋达然问清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之前哪里得罪过他?我哪里对不起他会让他这样伤害我?!越积越多的问号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制造出堪比重大交通事故的混乱,让他自己这辆列车也要失控——

“为什么!!!”他终于失声喊了出来。之后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浑身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东倒西歪地挪到一棵大树旁,顺着树干滑了下去。脸上有一阵热,他用手一摸,是一滴水。怎么会?我哭了?他恍恍惚惚地想。有理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哭啊。

朦胧的泪光里有几个晃动的人影向他的方向跑来。做贼心虚似的,他用力挤了两下眼睛,急忙用袖子揩掉泪水。随后,他慢慢站起身来,向着他们挥了挥手。

 

 

秦知洲走出校门的时候,蒋达然向他走了过来。他的神色混杂着愧疚、慌乱和紧张。秦知洲脸色平和地盯着他,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

一时没有声音。两个人相对站着,周围的寒风越来越猛烈,拼命地抽击着路边的树枝,把它们砸的东倒西歪。夕阳无力地散出浅淡的金光,洒在地面上时已经没有任何热度。他们身侧的空气开始凝结。

“说吧,什么事?”

对面的人身体颤了一下,低着头,双手别别扭扭地放在一起:“……对不起……”

“看着我!”秦知洲把声音提高了。蒋达然只好抬起头,但目光还是四处乱飘,脸涨得通红。

“为什么。我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

“没……没有。我……我……”

“所以为什么!”秦知洲的脸也红了,眼睛里已经烧起两簇火苗。

“我……我学习不如你。我人缘也,也不如你。哪一方面我都不如你。你就像太阳,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什么也不是。我们做朋友总是让我自惭形秽,我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蒋达然越说越有底气,最后一句竟然喊了出来,之前羞愧的神情荡然无存,满脸都是“豁出去了”的决绝。

秦知洲觉得这个情景是那么的荒诞。他又吃惊,又觉得可笑。大喊的不该是自己吗?情绪激烈的不该是自己吗?怎么现在看来,蒋达然好像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呢?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蒋达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觉得我和你做朋友让你很难受,总有种被我压着的感觉。那你不能找我好好谈一场吗?你觉得我是逃避自身问题的人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说这些把你骂一顿?我们不能坐下来把这件事好好的解决吗?退一万步,这件事永远也不可能被解决,那我们不能好聚好散吗?本来我们还能见面微笑的。而现在,对不起,你失去这个资格了。蒋达然,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人绝交。享受这份荣幸吧。”

秦知洲大步走开,没有留给蒋达然出声的机会。落叶被他用力踩过,纷纷扬扬地在低空打转,发出嘈杂的响声。他向着太阳走去,把凛风和枯枝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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