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篇终稿

“春天的阳光也真是刺眼”他在街上走着边用手遮挡着被阳光照亮的半边脸边在心底恨恨的想。虽说是开车来的,然而停车位还是距离商场有一定距离。一段短到一眼就能望见目的地的路程却被刺眼的阳光折磨的异常艰难。周末时间,大商场往往都是小情侣们乐意去的地方,既能满足女方逛街买东西的欲望,也能体现男方对其的体贴照顾,某种程度上,这算是一种爱意的表达方式。他想起,从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很少提出要他陪她逛街的要求,极少的几次一块出门几乎都是为了给家里添粮。他藏在用来遮住阳光的右手下的一双眼呆呆的望着前方情侣紧拉着的手,一丝苦涩突然涌上心头——离婚是一向惯于隐忍的她提的。“涵刚,别炒了,家里已经亏了一大笔钱了”他想起那日妻子过来劝导的话。“都说了炒股总是有风险的,我会赚回来的”。当年的他沉迷炒股无法自拔,奈何技艺不精,很快就输的一塌涂地。“那你拿你自己的工资炒,不要总用家里的钱!”她生气又无奈,只好出此下策。“分的挺清啊,还你的钱我的钱,到底谁赚钱?!”他回想当日妻子听完这句话后留给他的那个气愤又落寞的背影——那是离婚的前兆。他暗自嘲笑自己的愚,当时竟一点没看出来——没看出那个对这份婚姻失望透顶的她,更没看清自己内心真正需要、真正想要的东西。那绝不是钱。然而当时的自己却像一头被迷雾困住心智的象,甚至在第二天妻子提出离婚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不是询问原因或是挽回,是“财产怎么分”。他知道,自己的那句话对妻子尚存的一线希望来说犹如邓紫棋的《泡沫》般“一触就破”。事后无论他再怎么回想,回忆在妻子的那句“我净身出户”后便如没了胶片的电影般只剩一片空白。

回忆被前方情侣的谈话声打断,他回过神来,发散的瞳孔刚从无神变为有神,便再次聚焦到了情侣紧紧牵着的手上。他再次陷入回忆,只不过这次,回忆穿梭到了初恋还未成为他妻子的很久以前。

杨桃是在夏秋季产的,是典型的南方水果——这点他记得再清楚不过,因为曾经年轻的他还曾因无知闹过笑话——“这玩意儿可好吃了!挺稀奇的,前几天朋友送了几个”他边说着边塞到她手上一个还未剥皮的杨桃,“刚洗过的,可以直接吃”她笑笑,拿起咬了一大口,故意在不经意间提到杨桃在她们老家是大街小巷的水果店和地摊都有卖的水果。“这样啊……”他不好意思的用笑声掩饰尴尬,笑起来才会浮现的卧蚕和酒窝里尴尬仿佛都要满溢而出。“既然你没吃过,那给你吃好了”说着,她把刚咬了一口的杨桃往他嘴里塞,未说出口的“不用”二字终是被杨桃堵住了。他边回味着那对他来说奇特的味道,边回避着女友笑盈盈看着他吃的目光,红到耳根的脸和嘴里青黄色的杨桃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无法否认自她离开他后他对她不说无时无刻想念,但时时想念也不算过分的说法。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总是接二连三的出现在梦境。梦醒,发现曾经的枕边人早已不在身边,他时常想象,她是否和自己一样孤枕难眠。每当失眠之时,他总是将播放着《千千阙歌》的手机搁在枕边,伴着戳人的歌词,回忆又如潮水般袭来,他脑中将两人在一起时美好或痛苦的回忆制成了情歌的mv不断循环播放。
“如流傻泪
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
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 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

他甚至连走过了商场都不自知,等他回过神来时商场已经在他身后好远了。无奈之下,他小跑着往回,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进了商场大门。首先吸引他的不是琳琅满目的商品,是从右前方卖水果的地方传来的乱糟糟大妈们的嚷喊声。他看着高高挂起的“果菜区”的牌子,忽然有了想法。他一一浏览着:香梨、苹果、葡萄、榴莲……他带着侥幸的心理寻找心中的首选,他希望这么多反季节的水果里有它。捆成一捆的香蕉旁边……是杨桃!他拿起一个开始细细端详,去除锋利的棱角和外层青涩的皮,里面有嚼劲的果肉尝起来既清爽又解渴。他有些私心的希望这梭状的水果能唤起他们间曾经美好的回忆——如果她还记得的话。他希望杨桃表面带着生机的颜色能给他今日此行的目的增加几分胜算。

“三斤二十三块,前台结账”思绪被称重的工作人员拉回,他拿着一兜子的杨桃来到了二层体育用品区。他还记得,她最喜欢的羽毛球拍牌子是李宁的,绝不会错。当时的自己还曾因这牌子太贵舍不得买给她,于是就有了两人的第一次吵架。也许是为了向她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吝啬小气的自己了,他故意快速在众多羽毛球拍中选了一个带有青蓝色手把的球拍,一个印有李宁标志的球拍袋便向收银台走去。如果当初的他也能这样果断就好了。
他有些出汗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每一次拐弯和刹车都处理的小心翼翼。他不禁想象如果她看到现在的自己仍是这样开车,会不会嘲笑自己笨。然而,这样的想象很快就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牵动他心的想法替代了——她会接受自己复婚的请求吗?复婚后的场景会是怎样?是相敬如宾的客气?是老夫老妻般平静毫无波澜?还是又会因未曾发现的价值观不同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他突然发现貌似哪一个都不符合他的预期。这么多年过去,褪去当初年轻时对爱情的憧憬和热忱,褪去一身的戾气和世俗的想法,他后悔当初那个视钱如生命的自己为何不能早日看清感情的真谛。不然,也不至于此时此刻自己正在前往她家的路上,那是个对她来说不包含自己的新家。

站在502的门前,他还是犹豫了。虽然来之前无数次提醒过自己要果断,要有决心。可如今才发现,自己做了如此之久的心理建设竟被一扇标着她家门牌号的大门轻易打破。

“他会同意,哦不,甚至考虑我的请求吗?”“毕竟复婚对任何离过婚的人来说都算不小的决定”他在内心不断盘问自己,到了最后甚至连想到“复婚”两个字就开始头晕,开始回避,开始产生厌恶烦躁的情绪。他试图平静自己内心的焦躁与不安,试图摒除内心充满着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她可能给出的答复。可那些字眼却始终像灰尘般顽固、倔强的在每次清理过后又瞬间不厌其烦的吸附上来。他多么希望她会读心,能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并迅速给他个痛快的答复。他羞于启齿,所以希望她能落落大方。在他站在她家门口却迟迟没有作出举动的一刻钟后,他等来了给她家送快递的小哥。他知道这是个契机而他必须要把握住。于是他向小哥使了个眼色,接过了快递。
“咚咚”他敲响了门,却立马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他听见门内陈慧娴深情演绎的《千千阙歌》戛然而止,拖鞋拖在地面发出的“啪嗒”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清晰的感受到心脏开始不受控住的在胸腔内由起初的轻颤发展到最后的狂跳。等到看到门把手被压下,听见锁体从凹槽中被抽离,他已经彻底无法思考了,僵住了一般呆呆的等待着他此趟行程的目的但此时却千万般不想遇见的人给他开门,然后相见,然后……他也无法想象了。一瞬间,他想逃离这里。然而下一秒,他的双脚又仿佛被定住了,他浑身僵硬,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在他的目光与前妻交汇的一瞬。

前妻:“……”
陈涵刚:“……”
陈涵刚:“嗨,你的快递”
前妻:“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来了”
她一边接过快递,一边说着。
陈涵刚:“还有些路上顺路买的东西也拿着吧”
前妻:“谢谢谢谢”
他递给她,在交接的时候,他尽量避免了触碰她的手。
陈涵刚:“那个,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前妻:“嗯挺好的,你看起来也不错”
……
小心维持的微妙又尴尬的气氛让陈涵刚再也忍受不了,他想赶紧结束这无聊的客套话,进入此次前来的正题。他鼓足所有的勇气,好似要将一生最复杂也是最简单的情绪都汇于即将发声的喉咙。他打算说这话时是麻木的,仿佛即将脱口而出的是一个人,而他自己是站在旁边静观结果的另一个人。
陈涵刚:“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说……”
还没等他说完,前妻便打断了他的话
前妻:“诶呦真是的,站着说了大半天话,进来坐坐吧,正好我丈夫这会儿不在家”

“丈夫”二字让他像是被触电般被击中内心的某处禁地。一处他一直都很清楚发生的可能性但又始终不愿面对的地方。仅仅几秒过后——在仅仅比正常对话间隔长了一点的时间内,他内心一根绷紧了十几年的弦“啪”的一声断了——于是,他竟这样坦然接受了。前一瞬被电流击的粉碎的禁地如今像是蒸发般不复存在。仅剩的一些残渣碎片被泄了闸的携带着汹涌情绪的洪水冲的干干净净。
至此,它从一片禁地变成一片净地。
他释然了。在经历过那段并不算美好的婚姻后,他再见她,用一点心意弥补了他内心对她的歉疚。其实来之前,他大概率猜到她或许已经再婚,现在想想,来这一趟,只是随心而行,并不奢求什么结果。

陈涵刚:“这样啊……没关系的,我还有事,也先不打扰你了”
陈涵刚:“先走了”
前妻:“以后想来看我,记得先打个电话”
前妻的声音回荡在走廊,空灵的让他觉得像一只精灵。
陈涵刚:“好”
他微笑回她。看着大门的把手再次被她压下又抬起,听见锁体再次进入凹槽的声音——一瞬间,他觉得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之后的很久,走廊里一片安静——直到他走向电梯间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太阳即将落山,余晖洋洋洒洒穿过半开的走廊窗户铺满整个水泥地板,也同样铺满了他曾经被晒得滚烫的半边脸。即将从地平线消失的太阳用力散发出今天最后的光芒,用力普照万物。他没再用手去挡,甚至主动迎上了这柔和的温暖。第一次,他以一个碳基生物的视角感受到身为万物之母的太阳的慈祥。
“也没那么刺眼”他想。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
他哼到此处,抬头看天——月亮很亮,
“确实比不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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