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世界好美啊。”
红头发的男孩笑了笑,把下巴埋进交叠的胳膊,没头没尾地回答。说完这句话后夜晚短暂地沉默了,在他们的面前,篝火仍然熊熊燃烧着,火舌舔舐木头,让它们溅开小小的橘红色火星、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的风行走在沙丘上的声音,承太郎不明所以地望向他,花京院的头上依旧裹着那条白色的围巾,下半张脸藏进阴影里去,只露出了眉眼。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两簇亮得不可思议的火光在那双紫丁香般的眼睛里跳跃。
这个回答和他刚刚问的问题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一月二号,他们从红海登陆后一路北上,午夜降临时距离阿斯旺还有一百公里,便只好在沙漠中休息扎营。今天由花京院负责守夜,同行的三位年长者睡去后,他们只是坐在火旁简单地聊天,聊天时承太郎也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等我们回到日本,功课怎么办。
而花京院说这世界好美。语气就像落寞的云,让一九八八年伊始的埃及沙漠之夜降下一场雨。承太郎只觉得自己一瞬间想了很多,又仿佛思绪空空,便在他的身边躺倒下来,望着夜空一言不发。这时花京院扭过头冲他笑,“JOJO,你也很美。”
空条承太郎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无语。他望着圆弧形的黑色天穹,看到开阔阒静的夜空上繁星如沸,银河连绵万里,他像是躺在宇宙的中央。这让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原生的茫然和幻灭,仿佛置身世界鸿蒙初开时的迷宫,只有星海如同上帝的目光垂怜地亮着。他想到了一些无聊的事情,高中二年级的某节地理课上老师讲大气环流,讲到大陆西岸的热带沙漠。粉笔灰簌簌落下来,东北信风和副热带高压带分别延伸出两个箭头,指向北纬二十到三十度之间,地球运动和大气流转,塑造出高温干燥的荒漠地带。那时他坐在教室的窗边向外望去,只能看到通学路上那座引人注目的鲜红色鸟居和远处的城市。秋天的日光落在梧桐树上,如此炎热又如此眩目,轻轨列车一趟趟经过那隐隐可望的立交桥。窗户只有这么宽,视野也是一样,东京与一座监狱无异,看不到沙漠、或者红海,他想起唯心主义的观点说,你让景色向你走来,它们因你而消逝。
但是如今像是又回到夏天,命运把他们的十七岁推向不平凡。血脉因缘、百年恩怨、无数人生,天生的Stardust Crusaders,注定要在此时此刻背负上这一切,与战友一起踏上这段星光照耀的漫长征途。他来到书中的气候带,走在异国的人群间,掉进印度洋里,他经过一个个码头和一条条公路,黑色学兰的衣摆在飞机的气浪中飘扬,抽烟,喝酒,战斗。这世界好美,谁能够拒绝这个世界的美,谁能够不爱自己的青春?到底是一腔热血的少年人啊,大汗淋漓地前行在一望无垠的沙丘上,偶尔抬头望帽檐外的苍空,坐在车顶吹烈烈的风。
“承太郎,让我看看你的伤。”
可能因为这一段沉默太过漫长,花京院为了打破局面便靠了过来,不容拒绝地捧起他的两只手仔细端详查看。在潜水艇上激战“女教皇”时承太郎的双手被金属刀片割得鲜血淋漓,然而激烈的战斗不允许他因疼痛而分心。从埃及西岸登陆后,乔瑟夫为他手上浸过海水和沙砾的伤口草草包扎,此时这些裂口已经开始缓慢愈合。一旁的火焰依旧发出微弱而稳定的燃烧声响,花京院一言不发地握着这双劲瘦的手,最终轻轻地叹气。
“你身上的其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吧?”
“嗯。你呢?”
“我也是。”
承太郎望着花京院,一瞬之间想到迪奥,又想到母亲。路上的夜空和星光从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他,愈靠近终点,愈觉得前路渺茫,归途未知。白天的烈日下是不允许他这样思考的,只有夜晚,才允许年轻战士用迷茫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复杂的世界。模糊中好像看到死神,远在天边摸不到一片衣角,又仿佛正温柔地盘坐在这堆篝火上方,搂住少年们的脖子,笑着吻,吻他们。这是夜晚中某个特定的时刻,空条承太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抛却一切、一往无前,问题不受控制地如潮水般涌现:生命有何意义,是否有意义,命运下的他们将呈现出怎样的面貌。
“花京院,”承太郎突然回握住了对方的手,半晌,才低声吐出一句话。
“不要死。”
“……” 花京院睁大双眼,显而易见地愣在了原地。眼前黑头发的少年定定地望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微不可见地颤抖,绿眼睛熠熠发亮。他微微一笑,脸上流露出一种独属于年轻人的、不谙生死的自信, “我们才十七岁。”
我们才十七岁,所有的问题都有办法解决,十七岁,离爱和死,都还很远。
tbc
啊,这也能算终稿吗,完成度还不如上一篇啊()为什么能狠狠卡在转折点,真正关于人生的讨论都还没开始,但是实在没心情写了,有机会再说吧。借用以前我写过的一句话传达中心思想:死亡,青春,爱,人类历史上的无解命题,徘徊在每个年轻人难眠的夜晚,你给他们无数的解释,而你终将与它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