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死于厚雪里(梦终稿)

无名雪山常年积着厚厚软软的雪,这里的人们都爱喝酒,尤其是自酿的那些酒,暖而不烈。雪山脚下的镇子里有个有猫的男孩叫金。

金知道前面讲台上的人是谁,那是他的语文老师。

教室里是昏暗的灰黄色,没有开电灯,三十多平方米的正方形只依赖者窗帘后那点被雪山浸冷的夕阳照明,金的身旁没有风也没有温度,这时候环境是和他融为一体的。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过于昏暗的光线使得同学们成了没有边界的黑影。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语文书,而金的精神已经睡着了。

讲台上的人问:“金鱼会不会喜欢红酒?”

她边问边踱步到金身旁,廉价香水混着洗衣液的味道越来越浓烈,真是俗气而反胃的味道!金木讷地抬头,看见她的皮肤像落雪的群山,粉底在倾尽全力遮盖后面的起伏,嘴唇是洒在雪地上的红酒,干裂,红艳,触目惊心。他将上半身微微转向语文老师,用干涩的眼睛打量着其面部的所有细节,虽然金不愿承认,但腿确实是略微往后缩了缩的。

红酒开始一张一合,是雪山在发问:“萨卡,你觉得金鱼喜爱红酒吗?”

萨卡?我的猫?她怎么知道我的猫的名字?金这样想到。

“萨卡是我的猫。”

“不是问你的猫,我问的是你,萨卡,金鱼喜不喜欢红酒——”

金很奇怪为什么老师会叫他猫的名字。而对于一个在课上睡觉的人来说,他一定会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就像当时的金。金想开口反驳,但又怕因他的错听而闹了笑话,只得用力在眼神中展露疑惑。

老师见金不答,转身继续讲她的金鱼红酒。

红酒这个话题实在是无趣,大概这里只有死去的萨卡喜欢红酒了!金在内心嘟囔着。

 

 

作为一个记着,金的故事我本是不大了解的,镇长建议我去金的家里找找。

“萨卡,啊不,金,金他命苦啊,父母都是勇敢的人,当时大雪封山,他们为了全镇人冒雪去找出路,可惜再也没回来。”镇长这样说,“啊,请原谅,这孩子其实是萨卡,但说来话长,还请暂时叫他金吧。金很有才华,总喜欢写写画画,你可以去看看。”

我十分不明所以,但也不好意思拽着镇长追问到底是金还是萨卡,只得道谢后去金的家中一探究竟,以下是我在金家中翻找到的三篇日记,我属实不愿意自己再揣测一遍他人的文字,便直接放了上来。

 

NO.1    2021年1月23日

为什么大家都叫我萨卡?我分明是金,对我来说发生这种奇怪事,怨恨什么的倒是丝毫没有,只不过是被这样叫得有些烦了。一开始还有些许好奇发生此事的缘由,甚至怀疑过我是否已经变成了猫的模样,而此时此刻有另一个“我”一样的生物蜷缩在猫窝里睡觉。如今我甚至有点被自己绕晕了,不过还是坚信我就是金,嗯,打算反驳以后每一个叫我萨卡的人。

我是金,我不是萨卡;
萨卡是猫,萨卡不是我。
萨卡死了,但金活得很好。

 

NO.2    2021年1月24日

最好的朋友约我一起吃中午饭,吃的是热腾腾的火锅。
“萨卡,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不是萨卡,我是金。”
“金?你在说什么啊,金不是你的猫吗?”
我跟她讲了我这两天所经历的全部,努力证明大家都把我和我的猫搞混了,但说实话,我自己听了那些事情都觉得假的要命。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家都把你和猫搞反了,萨卡才是你的猫是嘛?”
“没错就是这样!今天一天都好奇怪,甚至听到萨卡根本反应不过来是在叫自己……”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朋友堵住了话头:“萨卡,我看啊,你就是太想念金了,但这样让全镇人都很担心你,接受现实吧,好吗,萨卡?”
…………

后面的字迹被红酒浸染了,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是红酒,这实在很显而易见,镇长跟我提到过全镇人都喜欢喝自酿的一种雪白色的酒,而只有金他喜爱酸涩的红酒,日记上的正是他的最爱。

往后翻了很多页,终于找到了一篇可以勉强辨认的日记。

 

NO.3    2021年2月1日

今天终于有人叫对我的名字了!

“金,来画画了。”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酒红色卫衣的女人。
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我的美术老师。

我顺着声音回头,发现教室后面忽然延伸出了一大块空间,是摆满了画架的画室,昏暗的空间中高高矮矮的全是画架,画架上只有画布,白净的,如雪山一般的画布,层层起伏,像是连绵的落雪的群山。一时间我感到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一定是领我回家的人吧!我当时这样想着。
我从唯一的书桌上起身,随着美术老师往画室深处走去。

“老师,我是金,不是萨卡对吧?”
“是啊,是啊。”酒红色在雪山间很扎眼,她很认真的回答,“你不是萨卡哦。”

画室深处,我发现我的画布上被写满了两个字——萨卡。不同颜色、不同笔触,那是不同人的字迹,但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我不是萨卡!萨卡已经死了!

我内心当时燃烧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甚至驱散了十几年来的寒冷,窒息感扑面而来,就像是别人在你喊叫时割断了你的喉咙,愣是半点声音发不出。我发疯了般撕掉那层画布,我再也不想见到萨卡这个名字了,就让萨卡埋在白雪之下吧,不管什么神明啊,让萨卡就这样埋在雪山底下吧!画布被我拉扯得不成样子,我的手也被画板后面的钉子划破了口子,红酒从伤口中流出。我发现撕下的画布后面还有一层画布,上面画了一个属于曾经的少年。

“这个是给你的礼物。”美术老师摸着我的头说,“作为回报,你愿意去雪山中把萨卡找回来吗?我想一定是躺在雪里太舒服,以至于萨卡都忘记回家了。我理解你的内疚、孤独、思念,我们都理解,因为画中这个人的消失的时候,我们和你一样。”

 

 

日记到此就结束了,金在第二天动身去了雪山,他一直走啊走,直到白茫茫的雪浸满了他的视野,和那天一模一样。

“萨卡!一会就要来暴风雪了,你去找找猫吧,它自己能回来吗?”邻居在关窗前提醒萨卡。
“放心吧,金很厉害,我一开红酒它就回来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全镇人都在关窗关门,像几百年来一样准备迎接暴风雪。但萨卡是个例外——他需要先等金回来。萨卡开了一小瓶红酒,那是他最喜欢的牌子,正好与今晚的晚餐相配。红酒独特的酒香随着塞子拔出的声响扩散开来,金倒了一些红酒在房屋周围的雪上,白色的雪花瞬间变成了酒红色的冰沙,萨卡像往常一样相信金不久便会从风雪中探出头来,然后陪伴他度过又一个晚上。

萨卡是被冻醒的,外面的暴风雪越来越大,连门口的红酒印都早已消失不见。金呢!已经回来了吗?萨卡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狭小的屋子里狼狈的寻找一只脏兮兮的灰猫,原本整洁的屋子被金翻得混乱不堪,但依旧没有猫的影子。
“金?”
“金你在屋里吗?”
“真抱歉啊金,我不小心睡着了,来吃饭吧,你肯定饿坏了。”
“金……你在屋里吗?”
萨卡把门打开一个小缝,门缝处的木板止不住地颤抖,刀片般的冷风扎在他的脸上————这天气根本出不去。
“金————”
该死!萨卡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想。这该死的暴风雪什么时候停!金又去哪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在镇上谁的家里躲风雪。

那晚以后,萨卡每天都会给门前撒一点红酒,如果你问起来,他就会笑着说他要给金铺好回家的路。但其实我们都明白,懂事的少年也明白,他的猫回不了家了,他终究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邻居跟我说,他经常在晚上听到金的房子里有人在说话,那是少年在扮演金和萨卡的每一天。一开始镇上的人们很痛心,大家给金举办了葬礼。面对略神经质的萨卡,全然认为是无法接受猫的死而已,久而久之,萨卡却开始分不清死去的猫和自己,越来越坚信自己是活下来的金,而永远死去的是萨卡。镇长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医生,却也是无济于事,镇上的人们都很担心少年,他们总说:“你是萨卡,金已经死了”“认清现实”“别难过了”,每个人都想让萨卡回来。

男孩回忆到这里时,泪水早已浸润了眼眶,他精疲力尽的躺在雪地上,确实很舒服啊,怪不得它不愿意回来,他这样想到。

“金,为什么你也抛下我了,我可以把家里布置得比雪地舒服的。”少年哽咽着对雪地呢喃,“对不起,那天我没有及时去找你,我现在来了,你愿意跟我回家吗?家里有好喝的红酒,有温暖的壁炉,我们可以一起过圣诞节,可以一起装扮圣诞树,那时候我会送你超级好吃的罐头!所以你可以跟我回家吗?我实在是……太寂寞了。

“你尽管笑吧!我也只能在这里冲你撒一下娇了。既然你的身体已经埋葬在白雪下,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带回去吗?”

 

金一定同意了,我想。那天金回到镇子中,发现全镇的大家都来迎接他。“金答应我把它的名字带回来了,真的很对不起大家,这段时间添了太多麻烦,”金久违的露出了笑容,说,“总之,金和萨卡都回家了。”

“我们一直爱的都是你,无关你叫什么。欢迎回家,金,欢迎回家,萨卡。”

至此,镇子里的男孩是金,也是萨卡。

 

去年的冬天,金在暴风雪来临时开车一趟趟的把大家送出了镇子,走的是当年他父母开辟的道路。他自己却独自躺在了厚雪里,怀揣着一点点私心。

金那天在风雪中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燃烧的壁炉,醇厚的红酒,怀里温暖的猫,和身边欢声笑语的家人。他死在了厚雪里。

 

我在金的床头柜上看到过一幅画,听镇长说就是日记中这那美术老师和他班上的同学一起画的,画中是个白色头发的男孩子,拥有灰绿色的眼睛。照片的背景大概是他家的门口,周围是皑皑的白雪,他穿着灰白色略有些发脏的毛外衣,抱着一只灰白色略有些发脏的长毛猫,一人一猫融在了漫天的白雪中,头顶是蔚蓝色的天空,身后是破旧但温暖的房子。男孩笑得很开心,脸颊和鼻尖被冻得通红。那笑容比蓝天白雪都要洁净。

 

 

作者阐述

之前把终稿直接在初稿的里面更新了,现在是分开的版本

最终还是和之前的思路有些差异,相比于写过去的伤疤,还是更愿意写猫肚皮般温暖美好的东西,说实话来回切换的身份和视角真的好难写清楚。

金是我心中很喜欢的那种人,他们像白雪一样干净、坚强、温柔,但同时也有内心的软弱与悲伤,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已经学会了爱。篇幅和时间有限,对于配角以及猫咪的刻画都很少,对于这点还是很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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