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2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被裹挟着离开。
“阿晴!阿晴……”
岸和海面的交线跟太阳一起越来越远,归角甚至开始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海水正拖着归角离开。刚刚她们还肆无忌惮地玩闹,海浪将她们托起,然后轻轻放下。此刻却突然变得干涩、变得陌生,不可抗拒的拖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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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要活命,很显然继续求救阿晴是更好的选择。她比归角勇敢,尽管看起来天真,她在突发事件上却比归角冷静的多。最重要的是— —她就出生在海边,从各种方面考虑她都应该比归角更知道如何面对现在的处境。
但归角没有,奇怪的冷静开始占据她。语言能力暂时被遗忘了,眼下只有蓝色,尽头还是蓝色。归角感到强烈不安,但并不能说确切有多害怕,她甚至还不太分得清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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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是归角很久的玩伴,出生在南方一个不算大的城市的海边。她很开朗,开朗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但归角就最喜欢有点奇怪的人。相反归角是个迟缓、愚笨的人,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从心理上归角最需要一小点陪伴让她毛糙丑陋的弱小灵魂免于孤独、无路可走的境地,阿晴就是那一小点陪伴。失去阿晴对于归角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阿晴真的太重要了,无时无刻不需要她。如果没有她,那个可怜的灵魂就必须暴露与空气中接受风的腐蚀,必须与痛苦度过每一秒钟。
16:25
海水已经淹没归角一段时间了,但她没死,海水为她保留了吸入充足氧气的权利。这很好,说明至少直到现在她还能活着,但也没多好。窒息感仍莫名存在,这种感觉不像是归角在呼吸氧气,是氧气在呼吸她。静的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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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拽的力量开始消失,心脏开始不住地颤动,感官逐渐恢复了一些。归角此刻所见,一群人围绕一具棺材。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人们洋溢着诡秘的笑,手里摆弄各种东西——空着的婴儿车、叫声凄惨的吱吱响玩具、露着棉花的玩具熊……他们围着棺材又唱又跳,正上空巨大的环形泡沫栏杆转动着,使其上挂着的塑料玩具摇晃着碰撞。这种不可言说的诡异欢快氛围让归角近乎本能的想躲起来,但这里很平坦,并无她的藏身之所。于是她不敢动了,在远处观望,不敢出声,但每一个关节里都想要疯狂的叫喊。没办法思考,没办法移动,她只是祈祷着他们不要发现她。
这时候一种微凉的气息向归角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是完全透明的,但归角看见了,一副看上去十分脆弱的骨架走来。每一块骨头之间甚至没有链接,它们顺着海水以不易察觉的幅度波动,同时维持奇怪的统一和谐。氧化的骨头表面遍布斑驳,那双空荡的深深凹陷的巨大眼窝像是午夜山谷的深壑,归角当然认识他——那是她唯一的爱人。生命中不可能每一秒都是和阿晴一起度过的,而在阿晴缺席的每一秒,归角都同他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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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普通的爱人,普通的爱人并不会有哪一方恐惧另一方,但归角恐惧他。他指尖那种坚硬、冰凉的触感很吓人,在拥抱她的时候突然刺穿她的胸腔不是没可能;他巨大的空洞眼窝也吓人,里面爬满吸血的毒虫也不是没可能。最恐怖的是他太了解她了,她是如何将“自我”是为一种不能见光的隐私,如何害怕孤独、如何迟钝的面对任何事情、以及甚至她是如何的需要阿晴……归角也很难解释为什么爱他,那种感觉就像在一大片完全的虚无里,雨水不停地拍打你,又疼又冷,但至少这些能让你确认自己是存在的、有温度的。
16:40
“那是什么”,归角用眼神示意人群的方向,小声问,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抬手指向人群。“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 他打量两秒后开口,“我的意思是或许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相信我……我是说,人都要经历这些的”
“所以这是送葬?”归角能想到的所谓人都要经历的事——死亡
“很明显不是。”他笑了,那条裂缝向颧骨两边咧开,沫环上玩具碰撞的响更大更欢快了。
“死亡不算人都要经历的事?”
“当然算,但绝不止死亡,有比那更痛苦得多的事。”
“他们看起来可不痛苦”
“因为这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他笑得愈发瘆人。
“他们看得见我吗?”,角最终还是想去看看。“看不见,就像除了你没人看得见我那样。”
“但别去……”,可惜归角已经离开一段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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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角走进人群之中,诡秘氛围越来越不可忽视。这样的氛围向她施以巨大的压力,游走在崩溃边缘像走在一跟剧烈摇晃的钢丝上,钢丝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但意外的坚固。每一步都向深渊迈进,又不由自主地迈出每一步。在里面听人们的各种声音变得更加刺耳,他们好像宗教故事里与魔鬼交易被抽走灵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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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那个华丽的棺材。
“轰————”从钢丝摔下深渊。归角感觉自己骤然坍塌,心脏迅速团成一小团白纸,血液无法遏制地涌向脑内堆积——喷发。
棺材里赫然躺着阿晴,她的阿晴。那副笑颜依旧天真,但看上去已经不怎么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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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也已经站在棺材旁边,他笑着看归角,归角哭着看棺材,哭笑间归角有些不不知所措,于是抱紧他,冰凉的手指马上就要刺透她的身体。
“她死了”归角突然间有些愣住了。
“其实没有”他给棺材盖上盖子,边轻声说,“只是在你这里消失了,她本身依然活着呢”。
“那为什么把她放在棺材里?”她有些愤怒了。“每个人都会被放进别人的棺材里……”
“不然她要永远陪你吗?”“可她确实一直陪着我。”
“只是你想她永远陪着你”,手指冰凉的骨节在背后轻拍着归角,“只是你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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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角好像突然不那么愚笨了。人都要经历的事,好像是几年前,她和阿晴从不同的路口告别,缄默其口。
16:60——
归角突然想起某一天的海边。
阿晴问她名字里“角“的含义
“应如犀角独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