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lude No.2 in C minor, BWV 847:1

零、

“咚、咚、咚”,我用指关节敲着1706的房门,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走廊中回荡。门是带着深棕融合了黛紫的颜色。我向前微倾身子,檀木的幽香中带着腥气,它扭曲地攻击着我的鼻腔,我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良久,我听到了脚步声和被女人压低的咳嗽声。

若是那扇门从未被打开,该有多好,多好……

 

壹、

澈是我的未婚妻。在遇到她之前,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几度以孤独为傲。从不相信有人可以像彩虹般点亮自己,我的生活已经够多彩了——我有钢琴与留声机相伴。

“不管你对多少异性失望,你都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因为爱情本身就是希望,永远是生命的一种希望。爱情是你自己的品质,是你自己的心魂,是你自己的处境,与别人无关。爱情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永远的动词,无穷动。”

是她赋予了这段话对我的意义,让我对此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践行着。

我愿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呼唤她的名字。她爱在深红粗线编织的沙发上借着橙色小灯读书,每次听到都会笑着回头,把她薄薄的白皙下巴轻轻放在沙发的靠背上,用她洁净的面庞对我笑。

 

贰、

“知道装成盲人的调音师有多好赚钱么?人们泛滥的同情心,若不利用怎么对得起这个时代?”我轻蔑地笑着。

若是十二年前那个踌躇满志,定要成为钢琴家的我看到了如今的姿态,惊恐的泪定会滴在我的笑容上,将其放大、扭曲。

既然命运不给予我优待,那我自己便把它夺回来,无论什么办法。

 

肆、

一双失去光明的眼睛可以使所有人放下芥蒂。

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让我坐到钢琴凳上,然后在旁边用欣赏又怜悯的目光看我。

“介意我随音乐舞一曲吗?”浅棕色短发、水蓝色眼睛的女孩问我。

“我可以拉一首大提琴与您合奏吗?”有着高挺鼻梁的男士用绅士的语调问我。

“我……我想在旁听您弹奏,你像我儿子,他在战争中失明了。”琥珀色眼睛的老人恳切地说。

她穿着黑色连衣裙,展开天鹅般的双臂舞着;他拿出大提琴,闭目与我共奏;他听得热泪盈眶,在抽噎声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感受到了他粗厚手掌的温度。

无一例外地,极为丰厚的小费。

 

伍、

在调音弹奏时,我享受这黑暗下的安宁。

想象着我与澈居住在海边,夏日傍晚时我们可以在海滩上散步。澈会穿着她最爱的那条细带蓝色长裙,手握着草织帽子只为了装饰。她在淡蓝色的浪花中跳着,拉着我的手同我笑。淡粉色的足尖踩着绵绵细沙舞蹈。

想象着我与澈对坐在无人的咖啡店,她突然调皮地跳起来,跑去磨咖啡豆。阳光洒下,照亮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它们闪着光飘动。它们好像无数星球,漫无目的地游在浩荡的宇宙中。

 

陆、

1706,终于找到了。

“您好,我是调音师。”我在敲门后说道。

一阵良久的沉默。

“请问有人吗?”我感到不快,从未有人与我——一位有名的盲人调音师失约过。

一阵良久的沉默。

“对不起,我先生今天不在家,您改日再来吧,我会支付失约费用的。”是一位女士略发颤抖的声音。

“我是盲人,找到这里费了很大力气。您没有提前取消预约,至少开门解释一下吧。”

一阵良久的沉默。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摸着门框走进去,用盲杖砰砰地敲着前面的路——屋子里是全黑的。

霎时间,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看到了眼前的一滩——一滩深——深红色的潭……一阵眩晕夺取了我的意识,我被冰冷的木地板狠狠地击了一拳。

“我是盲人,我是盲人。” 我一遍遍地自言自语着从地上爬起来。

在黑暗中我伸出双手去尽力触碰着什么。那一瞬间,我真正成为了盲人。“太抱歉了,您不该来这屋子的,”女人焦急到发颤,“我们在装修,满地都是……都是油漆。”

我的心脏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疯牛,不停地冲撞着,胸廓痛得令我清醒。

“我是盲人,我是盲人。” 我一遍遍地自言自语着,我不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没事的,我就是跌倒了。”我尽力保持着冷静。即使我用着能达到的最轻松的语气说话,仍然像是被老师叫到台上做即兴演讲的极内向的孩子。

 

柒、

“我帮您把衣服换了吧,全都沾上了……蓝色的油漆。您可以穿我丈夫的外套。”我脱下外套递给那位女士,她扶我到了钢琴前。手指接触到冰冷琴键的那一刻,万般思绪从地板上顺着我的血管翻涌上来。头脑嗡嗡地鸣。

“我是盲人,我是盲人。”她不知道我看到了。外套,外套里什么都没有。左兜,左兜是皮质钱夹,里面只有银行卡;右兜,右兜是……是我的日程本。妈的,盲人怎么可能用日程本!怎么可能!我近乎崩溃,牙齿快要把下唇要出血。直至我听到了脚步声,她走来了。

“我是盲人,我是盲人。”我快要崩溃了,我现在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我意识到必须开始弹琴了,她一定有武器。现在我的脑子里剩下的只有巴赫十二平均律。我近乎绝望地弹奏起来,我想到了澈。

她会不会没有发现我的日程本?她会不会没有意识到我不是真的盲人?她会不会仍然相信我?她会不会没有想杀了我?她会不会仍是要放我走的?她会不会只是走来给我送外套?她会不会是来给我一条热毛巾擦手或是一杯草莓茶润润喉咙的?我会不会还是能见到澈的?

那一瞬间,在绝望的情绪下我想竭尽全力地挥打。我想用已经被汗一遍遍润湿的手掌拼命地拍打、敲击墙面,留下印记、发出“咚、咚、咚”的浑厚原始的噪音让墙面颤动。我想夺过靠在檀木柜子旁闪着诡异闪闪银光的高尔夫球杆,双手握住它向左后用力蓄力——甚至拉伸痛了右臂的肱三头肌——然后挥出极流畅的弧线,唰地一下击碎看起来这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古董青花瓷,让它利索地化作凹四边形在地面上凭借着仅剩的弧度微微左右摇摆,我想起了画着粗糙笑脸的俄罗斯不倒翁。

可这思想太沉了,太沉了,它是液体的铅、从脊柱像脊髓一样、像蟒蛇一样,缓缓地发出“嘶嘶”地声音然后流入我的四肢,让我只能冰冻在原地,手指不受控制地弹着。

 

玖、

她好像停在了我的正后方。我知道,只要我的曲子不停下来,她就不会动手的。

 

拾、

我快要失去意识了,在半梦中我好像看到了远方。

那是半地下的粗粝灰色阶梯,阳光只是照着它的一半。靠近地面的部分是亮暖的灰色,而这种光感在某一个地方戛然而止,是咯噔咯噔的、顺着一级一级的楼梯掉落下去的折线,那是一条分界线,像是晨昏线、像是天堂与地狱的交线。

澈梳着到肩膀的中长发,穿着薄薄的羊绒衫,左手抱着一小捧橄榄枝,在阳光处一跃一跃地跳动,她下了阶梯。我就站在地面上的阳光中望着她的背影。意料之外地,澈回头。那一瞬间,深棕的头发像裙摆、像花束般散开。第无数次看她笑,可仍是像第一次那样被它震撼、为它感动。即使是在朦胧的回忆中,她仍然是动人又清晰得令我惊心动魄。她的眼睛像是被笼罩着轻轻一层水晶,不然怎么会那么晶莹又清澈。

 

 

作者阐述:

巴赫十二平均律Prelude and Fugue No.2 in C minor, BWV 847:1. Praeludium:

http://music.163.com/song?id=33913745&userid=555232017

其实我原本的梦只是最后澈的回眸笑容。我的灵感来自于《调音师》,澈是我为文中的调音师增加的角色,来平衡他黑暗的一面。调音师曾是一位有梦想的少年,想要成为钢琴家,但后来为种种现实原因所迫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名“盲人”调音师。

文中的女人杀了自己的丈夫,才会有地板上的血泊。最后女人其实是发现了他的日程本,带着杀死她丈夫的电钻站在了调音师的后面。调音师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仍是爱澈胜过他自己。

最后一段中的交界线指的就是他从天真少年到圆滑骗子的转变,是着实令人叹惋的。

文章想要表达的是有关爱、现实、梦想、生命的故事,尽力了但不知道有没有表述到位: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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