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的梦
楔子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着,看不清,认不出来。
咕。
那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青石地板砖上,在嘈杂中,一个声音,厉声尖叫。
“这不是——”
咕。
豆浆还温存着,冒着一点热气,死死的赖着不走了。
愿它的灵魂安息,燕园会永远记得它,曾安躺,那个下午。
Chapter 1
谷口路58栋605室,豆浆被放在了一个原木桌子上。
小屋并不大,对面是一幅画,画里是一只鹦鹉,全身雪白,头顶有一撮黄毛。
椅子被推开,圆珠笔摔在了桌子上。相框不为所动,早已熟悉了这一切。一个滚烫的大东西贴了上来,冰冷的木头,它狠狠的骂了一声。
Chapter 2
从卧室里,它飞了出来,穿过短短的走廊,路过墙角,看到粉色的鼠笼。笼子不大不小,刚好能把它装进去。笼子底部是方形的,上面罩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还有很多透气的空洞。
里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它好奇了,于是站到了一旁的鞋架上。
那是…木屑。是的,木屑,堆满了每一个角落的木屑。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梳理了一下羽毛。
不错的屋子,但是渣子和灰却太多了。
尽头是一个小屋,屋子的门是半圆形的,猫头鹰想起了树桩上面的年轮。可惜,这里没有森林,更没有可爱的小虫子。一旁,通向屋顶是一个梯子,约莫七八级的样子。上面有一个凹槽,里面盛满了食物,很可人。
食物,多少是多多少是少呢?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这是这样的念头第一次袭来。爪子抓的更老实了一点,柜子的木头毕竟比不上树干。
一旁的轮子,看上去不错,只可惜是塑料质的。轮子很干净,就是小了点,它不得不再次审视这处领地的主人,它的个头不小但应该也不大,可是那些食物。
不应当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担心,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猫头鹰就立在柜子上,一动不动。有时,笼子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居住。有时,会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木屑一天天变多了,好像一切如常。
咚!
笼子底部的一个玻璃通道的一口开了,一个家伙出现了。
Chapter 3
过了太久,太想去,又太害怕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于是它杵在了原地。尽己所能的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
那是一只仓鼠,正如它是怎么知道自己原本是一只猫头鹰,现在是一只兔子那样,它就是这样知道了的。
这只仓鼠的个头很大,它有着正常小仓鼠两倍的身长,圆滚滚你的大肚腩,短小的四肢像是四个小棒槌,在玻璃甬道里快速的移动。
啊——哈——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兔子的小脑瓜里破裂了一样,它恢复了记忆,那些本该属于它,现在已经属于它的事物,它看见了,曾看见过的,就在那个柜子上。迷迷糊糊的知道了一些,什么它之前一直执迷不悟的,作为一只猫头鹰,难道那只猫头鹰就不为那间屋子的主人感到好奇吗?不,在这之前,它已经做出了很多猜测。
总在高处看是看不到事物的全貌的,尤其是这一双眼睛的主人执拗又宁死不屈的时候。
这是这些能让自己出来吗?
就在那么一个瞬间,兔子还是猫头鹰那已经不重要了,那个最初宇宙诞生来到这个未知空间里的家伙,第一次没那么急迫的想要出去了。
仓鼠爬出了洞,面对着白色的大兔子,很迷茫。
兔子看不见屋顶上的食物,它向前伸出了爪子。有一个声音在高声呐喊着“不要”兔子才不听它的呢。下一刻,棕黄色撕碎了它,它被撑大,就在它感到快要撑不住的前一刻,光芒停止了吞噬。兔子的面目狰狞起来。四肢从地面上跳了起来,再落下去。
“嘭!”
仓鼠被吓得,抖索了一下,回了洞。
Chapter 4
现在是一只猎犬在对着那个亘古不变的玻璃栈道了。可是玻璃栈道下的是什么。猎犬不知道,它看不清。
是笼子还是屋子?是食物还是敌人?
它深陷进去了,它全身的毛都皱缩在了一起,时而蜷缩,时而舒展。它愤怒的咆哮。可是马上又陷入沉寂。它记得过去那只温和的兔子。最终还是在笼子前,趴了下来。
仓鼠跑出来了,玻璃栈道不知何时已被修好。
猎犬吸了吸鼻子。
嗯,还是熟悉的气味,过去曾认得的。只是,以它这么敏锐的听觉,在很黑的时候都听不到转轮转动咕噜噜的声音。它实在是太奇怪了,它等了这么久,知道天黑,才确认了一切。
早就是旧相识了,也就不必再问候了。猎犬趴着,耸了耸前爪。
猎犬不想再回去了。
刹那间什么都消失了,光影迷离的世界。两旁飞掠过许多景象。其中,它努力的辨认着。
那是在笼子的上方,阶梯不见了,屋子也不见了,跑轮像是雨后的莲蓬,没了莲子。孤独的立在灰色像死海一般的木屑上。从那里,可以看到,鼠粮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感到不安了,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或许一切都会过去。那些什么鼠啊,兔啊的,在这一刻就好像是都不存在了,只留下它面对着日渐稀少的食物。
恐慌像是暴雨后的堤坝,随时都可能溃堤而出。它已然被束缚住了,全身动弹不得。身边的一切都很缥无,细细的白纱,半透明,甚至感受不到空气,什么都没有,有一点空虚,有一些金色的沙粒在流逝,时而是小虫子,时而是干草,时而是残肢。
终于,一切又回归了安宁。
它还是一只猎犬,不管是猎什么,它终究是一条狗,现在趴在白色地板砖上的狗,很温顺,可是它也曾想成为些什么别的吗?
它想逃离。
Chapter 5
视角重又变得高大了起来,它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自己竟然成为了一个——人类!多么讨厌。它深刻的记得。
玻璃窗外那些对着一个小牌子凝视片刻,嘟囔着些什么,总之是它从未听懂过的话。然后,那些人就这么指着自己,伸出手指,那些或肥胖或纤细的手,指甲里或有污垢,或被修得整整齐齐涂抹好油彩。然后顺着那些手指向的地方,角落里,瑟瑟发抖,亦或吵闹不休,也有一些安宁写在失去华彩羽毛的背后。声响,声响,它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休,可自己却违背了节律,但是自己是一只猫头鹰啊。
虽然现在,至少表面上,是一个人。
那些玻璃窗外的人,也是如同这样。这样的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就像自己对着玻璃窗的倒影。
天花板变成了玻璃纸,它翻了下去。
Chapter 6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刚才是个梦吧。猫头鹰想,哎,明明自己站在这棵该死的树上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对面的那只鸟还不离开。
人类有句俗语叫作什么来着,对,用在鸟身上就是,占着大树不啄虫。一天天的,真是烦死了。刚刚做的叫什么梦来着,好像有一只胖滚滚圆乎乎的家伙,自己还站在人类的鞋柜上。真是无聊。
难道每天看着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的人流还不够烦的吗?如果每一只动物园里的动物都能够决定自己的出生该多好,这样大家就都可以选一个生长茂盛,又不那么茂盛的森林里平平淡淡的呆着去了。
对面的那只鸟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凤尾鸡冠,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呢,真难听。
“真的,总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办法……”
好吧,那还是亲自去走一趟好了,它飞了过去,半空中有一个东西砸中了它,它本是万无一失的,真该死,好吧,又得回去了,怎么……
Chapter 7
为什么地砖还是白色的?就如同那暗红色的地砖,深蓝色的纱窗,奶黄色的壁纸。还有粉色的仓鼠笼。又回来了,不是吗?
拥有这个人类的躯体,意义何在?
仅仅是为了学会一些什么吗?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难道要让一个无法在木头树枝上休息的猫头鹰为躺在原木家具上的人类想象什么困苦吗?或许,此时此刻,跌落在这里,对着鼠笼的它,也想象不到,在过去的某一次狩猎中,它曾祖母的曾祖母的曾祖母会为了争夺一只鼠而与猎犬大打出手。
或许,这是真的。它开始从一个人类的视角看那个鼠笼,从这个躯体的记忆里,它发现了一些过去的事。
原来,这只笼子里的仓鼠叫作蚩蚩,就是忠厚的样子。人类有句话叫什么,氓之蚩蚩,那大概是它名字的由来吧。
这段记忆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它越想读下去,便越陷越深。它知道原来它还有一个,伙伴之前它也不叫这个名字。那片记忆,带着一点灵魂是这样写的——
“它们就是淇淇和晏晏,只有一只大手从空中袭来,他努力的扭身挣扎着,两只大手却牢牢的卡住了他的四体,接着他被扔进了一个没有木屑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很新。
晏晏是一个自私的人,说到底,他早就想摆脱那些生来就和他一起抢食、争吵的伙伴,尤其是当几次天上会动的抱枕将他们中的两个拿了出去,就更是如此了。他嫉妒他们的好运,他早就待不下去了,在这个拥挤、充满刺目光线、水源紧缺的地方,每天他都在期待抱枕的降临。那一天终于来了。
那是它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周。
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除去那几节奇奇怪怪的台阶,和发霉的麦粒和总是不出水的水管,总之,这里的一切还是令人满意的。每天,一个略小些、有些冰冷的抱枕便会从天而降,是不是还会伴随着一点地震,不过这都没有关系,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和自己强跑轮,哦,他记得那个人,是这么称呼的。他可以一直跑啊跑,不知疲倦,而有些时候,天空中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有些时候刺耳、有些时候静谧。
淇淇很喜欢跑轮,于是它总是在那上面奋力的奔跑,眼前是那无穷无尽的粉红色,那是干脆麦饼的颜色,虽然在这里不常能吃到。楼上,一个慵懒的家伙正在那里啃着黑球皮。”
记忆正是在这里中断了,似乎是一种力量压制它,不让它回想起来。可是好奇让它推开了那一扇门。
剧烈的痛,险些撕碎了它,好在,它用它并不丰满的羽毛挡住了。有严寒、有酷暑、有巨蚁在啮噬。
飞逝,不是时间,是回忆。
白色的地砖还在,还是那么一丝丝的冰凉,腿蹲的还不是很酸,亦或是蹲的久了,已经没什么知觉了。这个人站起来,但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又蹲了下去。
笼子里,那是最恐怖的东西,还是发生了。
Chapter 8
虚幻的世界,一切都很虚无,还是那细细的白纱,半透明的空气,这次猫头鹰能够看清更多的东西了。它能看清自己身上羽毛的筋脉,爪子上破旧的死皮。
什么时候能回去?这是第几次发出这样的疑问了。古怪。
那只大个的仓鼠生活的很好,鼠粮不多不少正合适,它感到自己还能动,只是有点心悸。
后来,木屑变多了一点,鼠粮从空中凭空溢了出来,仓鼠吱吱的叫着,什么都没有。后来仓鼠也不叫了,一天天变得消瘦。瘦了一点点而已,皮毛邋遢了一点,身手却矫捷了一些。 它感到自己又能飞了,它走上前,想叼些食物给仓鼠,但是一种力量压制着它,不让它上前去。它吓了一跳。
仓鼠趴在木屑里,不动了。
光阴流逝。
猫头鹰在这里飞了又飞,每次都飞不了太远就会被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压抑不得不回到鼠笼旁边。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到这里,这个与其他那些它曾高速飞翔过得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虚无之地,就会立刻变得精神饱满,充满力量。
可是每一次的一无所获,猫头鹰渐渐发现自己很落败,飞了很久却什么都没发现。它有点灰心丧气,它感到害怕了。于是,它决定短时间内不再长途飞行。
再度回到鼠笼前,这次,木屑已然堆得老高了,之前那只胖仓鼠也不见了。取之而代的是两只,毛色略深的仓鼠,体型比之前那只小一些。
猫头鹰的喙颤了下,不是它了,之前那只…
那么现在,是时候了吗?
两只仓鼠看见有东西靠近,把头从屋里探出来。猫头鹰,看见它们出来,被吓到了,于是又躲得远了一些。
现在他又不能飞了。
盛放鼠粮的盒子在笼子里。猫头鹰松了松羽毛,也不那么在意自己能不能飞了。就在那待着,有时用一只爪子独立。有时将身子俯得很低,有时规规矩矩的双翼展开站好。
这一站实在过了太久太久,猫头鹰的全身都已僵直了。
终于,它感受不到了。
Chapter 9
它动了动自己的翅膀,用仅有的意识,慢慢地,慢慢地,它习惯了。习惯了这里的黑和白,黑色的眼睛和羽毛,白色的地砖与鞋柜。
穿过走廊,它注意到那些曾经未被期许过的,卧室门上的方形门框,好像埃及的金字塔,鞋柜的第三层已经坏了,鼠笼的下面点上了粉色的垫子。
它觉得有点熟悉,又有点可笑。
笼子里两只奶油色仓鼠旁,木屑里,依稀可以看见一些小脑袋,它们的身长只有大仓鼠的一半,身体也小小的,身量不足,但是毛色却没有那么的淡。
它注视着。角落里,一排淡红色的小小的身影。
在虚无的空间里,在那个鞋柜上,在远方森林里的一个树桩上,有一个家伙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食物一点点减少,手足在互相残杀,父母不得不吃掉自己的孩子,那是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也是当下赖以生存的手段。
在未来,新生的无数个平行时空里,或许还有那么一个奇妙的不大不小的空间,可以让每一只远飞猫头鹰会飞去。
只是每次,来游走的它,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终于,紫色,是蓝红交织的颜色。
Chapter 10
猫头鹰醒了,它还在那个铁质的树干上,饥肠辘辘的望着远处的凤尾鸡冠,它想为什么自己没有飞过去呢?
自己明明已经飞过去了,而且那些没发生的,将要发生的,正在发生的,都还存在着,正如玻璃墙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环顾四周,食槽已经空了,大喇叭里正广播着闭园通知。
静静得,站在那里,张开翅膀,飞翔。
Chapter 11
咕
那是圆珠笔从桌面掉落的声音,
咕
生灵在啼鸣
咕
玻璃纸被撕开
咕
饥肠辘辘
咕…咕…咕…
闹钟响起,女孩伸了个懒腰,望着手边凉了的豆浆,发呆。相框里的鹦鹉,叫琪琪。
迷糊了的字迹,窗外,雾气在蒸腾,抹去了一切。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好像蓝色灰瓦上的三只小猫,一转身便不见了。
唯有叶子最真实,因为——
它们中的每一片都并不一样
梦 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