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工人和强力枇杷露

人物:

那次冬天见到宝生还是在我家录像厅的外面,宝生蹲在地上,一手用粗糙的手指掐着烟头,另一只手拿着老式的翻盖手机,洗的有些泛白的衣服上满是油漆蹭上去的污痕。

 

“宝叔,外面多冷啊,咋不进去看看片儿?”我哈了口气,搓了搓冻得泛红的手,走到宝生身边。

宝生显然是不太想搭理我,把只剩下一点点的烟头在地上掐灭,又抖了抖身上的灰,低头看着自己袖口的油漆渍一言不发。

我凑过去蹲在他身边,从兜里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了一根,又给了他一根。

宝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烟,和他刚刚那根是一样的牌子,便没有接,而是从自己兜里又掏出一根来叼在嘴里,抬头指了下他身旁装着渣土和油漆桶的小货车,小货车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得了吧,这活还没干完看啥子片。”

 

宝生是个油漆工人,今年四十七了,二十多年前就从农村来城里打工,以前还干电工和磨工,现在因为普通话讲得还算标准而且年纪大点,现在一般都干和老板谈活的工作,带着几个小伙子一起跑装修,偶尔也干干老本行亲自去抹墙。

按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工人也多多少少有点子积蓄,有些早就回村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了,但宝生还是和他来城里的时候一样穷,只不过以前还能算是穷小子,现在只能算是个穷老不死的了。每次短期工要结束了,跟着宝生的这帮小伙子们都会来我家录像厅看片子,而宝生永远蹲在外面,坚决不花一分钱。每次我都会蹲在外面和他聊点啥,一来二去我和宝生也就熟了,他也总爱和我说他的事,不过这次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宝生婶和小保贵的事。

 

宝生看着车上那一桶桶油漆,吸了口烟:“这油漆可不禁冻,现在还不算冷,等到过俩月冻得邦硬就啥也干不了了。”他又吸了口烟,吐出去的烟雾在冬天里更加明显了:“你婶子命苦,她是冬天没的,我老娘也是冬天没的,还死在她后面了。”

 

宝生忽然聊到婶子让我有点惊讶,但又不好去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听他说话。

宝生他爹没的早,他妈一个人给他拉扯大的,家里穷的叮当响。

宝生婶长得漂亮,但可惜是个疯女人,动不动就发疯病,村里没人愿意要她,所以最后才能嫁给了宝生。

俩人结婚那年冬天宝生婶就怀上了,结果冬天的时候就早产出来了,还没哭一声就死了,死的时候都成型了,能看出来是个男娃,那天宝生和宝生娘哭得死去活来,给那个死婴起名叫“保富”,后来给埋在村后的山头上。

后来宝生婶又怀上了,还没生出来宝生就给他起名叫“保贵”,和他死了的哥名字配着的,他也是个命苦的,又早产了半个月,还没开春就生出来了,幸亏他命大活得好,虽然早产但也有足足7斤。

不过这孩子给宝生他妈气坏了,可不是吗,都叫“宝贵”了,结果生出来的是个女娃。为了这个事老太太天天在家骂宝生婶,不过宝生婶疯疯颠颠也啥都听不懂,就会嘿嘿得笑,倒是宝生老和他妈吵得不可开交。不过最后保贵还是叫保贵,宝生他妈还是骂骂咧咧,就是宝生受不了他妈所以到城里抹墙来了。

 

“这抹墙和画画可不都一样吗,都是拿这玩意瞎涂”宝生看着那几桶油漆,冬天粘稠的油漆在桶里形成一种恶心的液体,他的烟早就抽完了,我转头看了看录像厅里的挂表,小伙子的片也快看完了,但宝生的话显然还有很多没讲。

 

后来的话我很多都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几年前宝生婶得病,他把打工挣得全部积蓄都给宝生婶治病了,但是还是没治好,在前年冬天宝生婶就死了。那个冬天老太太也在冬天雪地里滑了一跤把胯摔坏了,后来躺在床上就没起来,去年也死了,俩人也都埋在后山了,和没成型的小保富在一起。

 

“那小保贵咋样了?”我问,这时候屋里片子已经放完了,我能听见那群小伙子吵闹的声音。

“还能咋样,没娘了呗,高中都快毕业了。”宝生看了看地上他刚刚抽完的两个烟头,随手挑了个稍微长一点的拿起来捻了捻,又点着吸了一口。

 

这时候小伙子们已经出来了,个个都满面红光,我也急于招呼着他们付钱。

 

宝生还是蹲在那怔怔的看着那几桶快要冻上了的油漆

就好像在观看他的生活。

 

观察报告:

一瓶透明黑褐色的瓶子里装着半瓶粘稠的黑褐色药水,在灯光下会变成像红酒瓶子一样的颜色。白色瓶盖上的棱比一般瓶装饮料要大一些,瓶身上的刻度线被贴在瓶腹的简易说明书盖住了一半,上面有配色难看的药品名和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水果。除了药名“强力枇杷露”之外,瓶子上没有任何其他关于配料的信息,但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写着“运动员慎用”。

“请仔细阅读说明书并按说明使用火灾药师指导下购买和使用”说明书上写着,但好像知道没人会看,所以把这行字写的很小。

 

我可以确定里面放了薄荷,但论整体这是一种很难去与其他食物类比的气味,甚至我感觉它的味道接近于粘稠的汽油,但还有代糖和薄荷的味道。如果猛吸就会感受到一种直冲脑子的味道,这种味道在撤开后鼻腔里依旧会停留好几分钟。

手感是很接近水的质感,稍微倾斜就会在手上滑动,但会比水有更多滑和腻的感觉,很像是被稀释后的牛奶,停留在手上的是糖水蒸发后的粘液。

 

先开始舌尖碰触的时候只能感受到滑,接着就是甜,是那种不亚于直接舔食白糖的甜,甜腻到令人有些恶心到了舌根,不知道是薄荷还是这种诡异的甜,舌头会感受到不是味觉所带来的微微痛感,而这种甜也会止步于此,并不再向下进入喉咙。含着它能感受到它在口腔里生成小小的气泡,并且这些气泡随着口腔的搅动而微微晃动。

最后进入喉咙的仿佛只有薄荷的部分,薄荷的清凉感会随着剩下的药水从喉咙食道一直到胃里,在喝完的几分钟里,甜腻早已消逝,只剩下一种消化系统被剖开的凉意,我可以理解为何上面写着“运动员慎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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