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的禁忌 潜龙
“接口已全部连接！状态为5A，电信号波动正常。”
“进行第1253次测试。等待结果。”
“……”
黑压压的控制室里只有终端的显示屏发出幽幽蓝光，对无光环境的苛刻要求使得纵使实验装置与控制室间隔了好几道门，控制室还是不得点起一根蜡烛。两双眼睛反射着屏幕上的微光，好似那光是它们射出来的。静谧、黑暗、未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在罗文心中，这句话是描写这个不到10平米的小暗室的最佳句子，“它也恰恰描述了我的一生。”
“终止编码：001010，刺激结果如图。”一个密密麻麻的散点图赫然出现在控制终端，紧接着出现了一行行奇形怪状的曲线函数。那常人看起来不可阅读的图示在罗文的眼里迸发着希望的种子。“看哪！看这反应参数！罗文，我们做到了！我们努力了大半辈子都找不到的东西终于在今天出现了！”林寒破音了，他跳起来跑近终端又用眼睛贴着屏幕一遍遍观赏着运行结果，在他看来这些杂乱无章的线条简直是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罗文缓缓坐下，他身上一直紧绷的肌肉随之放松，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眶。
第二年，在斯德哥尔摩庄严的音乐厅里：“罗文博士与林寒博士所作出的重要贡献使人类向造物主的终极秘密更进了一步。他们通过对小鼠大脑的神经元研究找出了最深层的控制意识的神经元。那些控制情感的、对选择做出判断的神经元已可以被复制和研究。这也许将成为21世纪脑科学研究的转折点……特此，让我们把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颁给罗文与林寒！”慷慨激昂的诺奖颁奖词诵读过后是雷动的掌声。这是我一生在等待的东西了，罗文释然地想。可内心却隐隐感到一份凄凉，这凄凉使持续了不到一年的对胜利的喜悦之火慢慢冷却，最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罗文，我们不再是遭人冷眼的无名科学家了。嘿，你记得吗？那时咱们监测矮黑猩猩大脑里的537号神经链结果把神威—太湖之光搞死机了，咱们差点就被逐出科学院！”林寒的手里拿着庆祝用的杜松子酒，醉醺醺地望着罗文，“怎么？你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罗文此时望着音乐厅外的一条小溪出神，他看那月光的倒影平静地浮现在溪水上，心想这“北方威尼斯”的河流是否也波涛汹涌过。“林寒，还记得我们的目标吗？”“记得啊，那时我们多年轻。你说大自然的终极奥秘总有一天要解开的，而你就要解开其中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咱们选择了如大漠般荒凉的脑科学。”“是啊，可努力了一生才发现我们仅仅摸到了造物主技术的冰山一角。我们曾豪言壮志要绘出人类大脑的神经元连接模式图。可现有的计算机在有生之年连万分之一都达不到，于是才选择了小鼠。”“提醒你，即使是小鼠，我们也走到了人类的最前沿。”林寒在罗文眼里看到了晶莹的泪光。“正是这样啊。但我不甘心！不甘心啊！这已经是现在最先进的研究成果了。可那些困扰了人类几千年的问题——人的意识从何而来又会去向何方？我将永远无法触及。就是因为现有的计算机技术根本处理不了人脑的海量数据，人体里最复杂的结构对于你我永远是个谜团……”突如其来的伤感让林寒沉默许久，他似乎有些酒醒了：“罗文，你太悲观了。鼠脑意识神经的发现是一个开创，马上就会有一系列新研究成果。你还不明白吗？牛顿虽然没造出绕地卫星，但万有引力定律早已让他成为现代航天学之父了。”罗文只是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信封递给他。信笺上写着医院给罗文的审判，患上癌症的他活不了几年了。
“呕！“林寒从胃里吐出一大口酒水，他现在可彻底酒醒了，“什么！你怎么没早告诉我？”“那时鼠脑的研究正值最困难的时期，之后你也知道，实验室不能一天没有我。我当时就想通啦，找到鼠脑的意识神经后在爆发中欣然离去。但现在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甘心。若不能找到终极的奥秘，即便是沉默中爆发也很快会又变为沉默，最后仍然在沉默中灭亡。”罗文仰起头不忍再望那潭死水，仿佛那就是他的命运。林寒的眼神也暗淡了，可这暗淡仅持续了几秒钟又闪亮起来，“等等，还有一个办法，毕竟咱们现在有钱了！”
之后的时间里，罗文本想周游世界来打发光阴，但发现自己的心思仍留恋在脑研究上。他饶有兴趣地在计算机上模拟小鼠意识神经结构，将鼠脑的意识神经与计算机上的连结在一起，并把气味、触觉等感官刺激小实验作为消遣。“瞧，林寒。这个小鼠正以为它的正前方有一块奶酪呢！”“是啊。但仅限于嗅觉。”“哈哈，要是计算机再强大，我可以让它在模拟器里拥有视觉！”“罗文，你只有不到两周时间了。你真的不想干点其他事？”罗文一摆手，“这已经是最有意思的事了。”
两周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是短暂的，但罗文却感到了漫长。毕竟这是他与这个时代的最后时光，有时他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他失望的时代，有时又想驻足望望他在这时代中留下的足迹。“请确认，您将在医学能够解决恶性肿瘤疾病时被唤醒。”温雅的AI女音传来，罗文点击了屏幕上的“确认”。在进入冬眠前他的最后一个意识是他与林寒一同在量子计算机通用化时苏醒，然后突破人脑意识的奥秘。
一切是白茫茫的一片。罗文感到自己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使劲眨巴了几下双眼后勉强看到了四周洁白无暇的墙壁。触觉是之后才产生的，那是僵硬的躯体突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棉被上的感觉。“罗博士，您醒了。”迎面走来一位身着红袍的妇人，那袍子同她的面部一样纯净、没有一丝褶皱，“现在是2122年，距离您的冬眠时间有74年之久。欢迎来到‘新世界’。我是您的时间向导。”“‘新世界？’那是什么？”“我会带您了解的。”罗文使劲站起身，想象着冬眠可能带给自己的行动迟缓症，可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轻盈无比。他跟随向导来到医院前台办理了出院手续。一路上医院给他的印象是空而整洁——没有上世纪医疗用的各种仪器，只有一尘不染的病床和面积巨大的病房。这种过度的干净让罗文感到一丝不适，但这些许不适很快被眼前宏大的景象驱散了。医院外是广袤无垠的大地，大地延伸到天际，其上林立着数不清的楼阁建筑。建筑形态各异，很多是奇形怪状的，犹如绝巘怪柏。但罗文很快发现建筑群里零星点缀着哥特式尖顶房屋、中国古典宫殿和木条式别墅等老式建筑。这些楼阁有的悬浮在空中，有的扎根在地面，有些成群地挨在一起，有的楼方圆几十里没有邻居……就像天马行空的想象一样，罗文边想边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医院。这一瞥才突然令他突然意识到医院的光洁在四周的粗糙和无序间好像猿人手里攒着的珍珠。“我的天，这医院是怎么做到如此一尘不染的？”罗文喃喃道。“因为医院需要干净啊，”向导含笑说，“怎么样？和您生活的社会很不一样了吧？至于其他房屋，它们需要粗糙和无序，就建成您看到的样子了。走，我们去市政厅办理您的手续。”
罗文对向导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要问的事太多了，况且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还没有问。向导带他乘上了一艘小悬浮艇。“市政厅离这儿多远？”“500公里左右。”看来可以好好整理一下问题了，罗文心想。可周围的景物突然变成线条快速后撤，还不到2秒，向导提醒罗文已经到达目的地了。“神！神苏醒了！”“那个时代的创世主！”“新世界的爱因斯坦！！”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从市政厅里爆发出来。这儿是在搞什么朝拜仪式吗？罗文想着，这时，他看到了新世界里除向导外的人。人们一律穿着中山装与西服，各异的体型和发型令罗文暗暗吃惊。“这些人穿着‘解放’前的衣服，因为他们是来看您的。”向导说。罗文这才注意到欢呼的人群在向自己呐喊。太奇怪了，我最多只是个上世纪拿诺奖的科学家……“罗文先生，请您签收您上个世纪遗产：一套100平米的郊区双居室，一辆宝来……一个仪器终端和几只实验鼠。”办理台的AI说道。“您很快就会发现您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向导说，“您在这儿已经是名人了。”
“所以，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这里的人都发疯了，还有我冬眠前说的量子计算机多功能化了吗？”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僻静之处，罗文赶紧发问。“既然手续都办理好了，我会尽力解决您的问题的。”向导说，“首先很遗憾地告诉您，量子计算机在您冬眠后五年就实现了多功能化。但因您的癌症一直是不治之症，在今年才将您唤醒。”“那么早就实现了啊。那人脑神经元的研究？”罗文的额头淌下几滴冷汗。“我们在量子计算机多功能化后的五年内便绘制出了脑神经连接模式图，并在之后的十年里找出了意识神经，感官神经等种种重要大脑功能神经链。”罗文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意识到时代再一次抛弃了自己。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即使以旁观者的身份，他也终于能一睹造物主终极技术的奥秘了。“等等，我的同事林寒，他一定参与了最终的研究吧。”罗文眼里又闪出了光。向导顿了一下，“根据史料记载，林寒在量子计算机多功能化时被唤醒。但并没有从事脑科学，而是安然地度过了一生。关与他的资料没有更多了。”“这样啊——”罗文叹了口气。老朋友，你不该这样啊，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既然大脑已经被研究透彻了，应用呢？”“看看您的四周，这就是应用啊！”罗文先是有点疑惑，接着想起刚刚人们对他的称呼，然后猛地惊了一下。“是的，大脑彻底开发后，人们有能力将意识神经的信息剪切到计算机上。这里便是数百量子计算机维持的超级新世界。人们在这里生活，意识永世不灭。刚刚进入新世界的时候迎来的是资源的突然过剩，谁都拥有近乎无尽的土地与资产。但很快社会便建成了，我们创立了新世界的宪法、社会秩序。最重要的是，新世界是共产主义世界。”向导激昂地说。“天哪，那岂不是人类一直向往的天堂吗？不用工作，每天只要用想象力创造一切就行了，这样的世界怎么还需要社会呢？”罗文问。“也不全是享受。不过确实比过去地狱般的一周双休好太多了。说实话，我们真的无法理解您是如何在那种环境里生存下去的。新世界的环境需要创造，也就是写程序。人们可以使用别人写好的程序，当然为了使生活更个性化，学会去创造是很重要的。更重要的是维护。灵魂有自主创造的权利，但当他们被身体禁锢时这项权利被剥夺了。新世界解放了我们的灵魂，但它又是脆弱的。因为我们生活在程序世界里，黑客攻击和对量子计算机的外部破坏都对我们有毁灭性的打击。这里的公民定期服役担当起维护系统的职责。维护工作也很简单：设计防火墙，编写人工智能控制外部世界的机器守护量子计算机等等。请跟我来。”向导说着又叫来了一个悬浮艇。罗文可算是明白悬浮艇速度快的原因了，计算机里的世界是可以忽略距离的。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神。
向导带罗文来到了一个仓库，里面有少见的符合人体构造的机器。“人工智能有时也不可靠，服役者们需要将意识传入机器进入外部世界维护计算机。这里的机器人便是供服役者试验训练用的。您刚刚看到的粗糙的城市，就是为了接近现实而特意编写的程序。”这时向导转向罗文，“而我们今天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谢您上个世纪对鼠脑意识神经的研究，近代研究者从中吸取了很多经验。还有便是您冬眠前的脑机实验，您是第一个将生物意识传入计算机上的人。您的确是新世界的奠基者，人们像您敬仰牛顿那样敬仰着您。”
林寒对了，我真的成为了这里的神。我的技术、研究确确实实造福了人类！上帝啊，你向我们隐藏了上万年的秘密，困扰了人类那么久，终于被解开了！虽然没能亲手解开它，但人活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不枉今生啊……不过后来人脑的秘密是谁破解的呢？如果不是林寒的话……
在自己宽敞的别墅里，罗文摆弄着从上世纪运来的自己的遗产。他最心疼的还是那几只实验鼠和一个陈旧的电子终端。很快，罗文辨认出了那只冬眠前实验用的白鼠。他娴熟地将终端接线接在鼠脑上，又在房间里找到一个计算机连接好终端。“瞧，我当时就是这样成为脑机连接第一人的。”他笑道，“我们看看还能对你做些什么吧。在如今的时代里做实验和学习都是难能可贵的，毕竟知识直接拷贝到大脑里就行了。”他按下刺激执行键，霎时，电子终端迸发出耀眼的蓝光。“林寒日记”四个大字闪烁在老旧的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