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死亡

滴滴滴…滴滴。

没什么,只是觉得周围有点黑。我再也听不到医生的呼喊了,消毒剂的味道渐渐消失了。

我闭着眼,摸了摸嘴,啊,不错,管子什么的终于摘掉了。

空间里布满了发霉的味道,不像是淋过雨的,这地方也不曾有雨。

叮~古老的指针指向一层,灯亮了起来,电梯门开了。一个老奶奶一把拉住我,把我向前面拽。

“干嘛拉我,嘶松手…!”

“他…他等你好久,你终于来了,唉对不起,我有点着急,确切的来说,是他有点着急。”老太太苦笑了一下。

那是一栋居民楼,矮矮的,可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老奶奶拽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这地方有点熟悉。

“您总应该告诉我是哪吧?”

“这啊?呵,你从没来过的地方。”她笑了笑,手捂着心脏。

地面上湿湿的,但绝对不是下过雨的样子,这好像是一个村庄,到处是树,房子看起来很破旧,窗户是方方正正的老式窗户,有黄土附着的,多半是太久没人居住了,有些已然破碎不堪,只有昆虫能在窗户框上停留。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始终不能走出这个一片死气的村庄。

“只能到这了,你往前走吧,我累了,得休息,每天下午必须回去,老了,什么都不能干了。”老奶奶捂着心脏的手放下了。

“您去哪?”

“回去,有人让我回去了。”;老奶奶唉了一声,“好吧好吧,要开心,多看看这里吧。”说完,她的轮廓停留在白茫茫的雾里。

我有点费解,只能跟随团团白雾,任它们吹拂。但好像,没了老奶奶,周围更加阴森了。

我往前走,慢慢的试探远处的水雾,它们不像是水滴,像是原本一滩滩待在地面的粉末,浓厚,但缺乏温度和生机。像是之前的味道,安静的乡下就该是这种味。

忽然,浓雾变得不均匀,像是被什么东西扰动了,它飘荡、飞舞、偶尔又聚合在一起,像是专门为我打造的幻境。一个小男孩的身影渐渐清晰。

“啊,你来了,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他温柔的说。

“噢,好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起来有点亲切,但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感谢,感谢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场景都如此平静,我更愿意看到那些宇宙之外的事,但没有。

“带你转转,你得呆在这好久呢。”他嬉皮笑脸,嘴角上扬。

我安静了一会,“可能我即将什么都不知道了吧。”我苦笑着,眼睛注视着他那满是泥土的鼻梁。

“怎么会,你在我心中是最聪明的人,永远不会忘事的那种…永远。”

“你说…我们见过,两年前……可……算了,你只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想着。

“不说了,出去走走,你在这我罩着。”

他走在前面,浓雾刚刚散去,原来他住在这里,一个破旧的小木屋,我回头看着他房间里的摆设,无一例外的干净,干净之余,明亮的油漆颜色给他的小世界又附上了一份回归自然的慵懒气息。就是墙角里有点奇怪,堆满了果皮。他时不时回头看看我,好像在担心我会跟丢,有时候他停下了,偶尔他也会回头,我们相视一笑。

“你为啥会来这?”他问

“我……也不知道。”

“哦……这……太不幸了……但也好……能在这里看见你。”他支支吾吾的,突然口吃了。“对了,这也没啥好玩的,去捡一些东西吧。”

“好啊。”

他奔跑起来,地面被弄得沙沙响。村庄的早晨闷热难耐,雾气依然笼罩着大地,只有对着他的方向才略显清晰。他指着一棵树对着我大叫“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沁人心脾的绿”

说着,他跳起来了,一蹦一蹦地,显然够不到那几颗果子。我走过去,一把抱住他,奋力把他往上抬,他小腿紧绷着,我的肩膀上多了几分刺痛。

啪啦啪啦,掉了一大块枝叶。

“唉!要是我奶奶在这就好了。”他有点沮丧,他拿着一小把浅黄色的树叶,飞快的翻找着。雾越来越大了,闷热难忍的天气打湿了我的衣服,我的脸上火辣辣的,这空气中漂浮的绝对不是水。

突然他开心地笑了。

“哇,就这一个…这一个果子也太小了,用这果子干嘛呀,难不成你还要吃它!”我极力地掩饰住笑容。

“这果子不能吃,捡着玩嘛,有两个呢!”他把两个小果子放进了口袋里。

就这样,他忙活了一上午,我坐在地上,一直看着他,雾气太大了,我怕我会走丢。他在我前方,脚下垫着枯树枝,费力地用石头击打着树叶,期盼着果子会掉下来。

“回去吧!这些够了!”他对我叫道。

我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背影,感到一阵欣慰,我不知道该感谢谁,只能感谢命运让我在生命的尽头看见这样一个人。

不一会,我回到了他的小屋子,他微笑着,把薄薄一层的绿果子放在床底。

“这里的果子真是好看啊,但都不能吃,你平时中午吃些什么啊。”

他转过身来,一改上午开心的状态,他看着我,突然又低下了头。“会有人送的,别问了。十年多来即使不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表情黯淡了许多。

“好吧,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的轻声的问他。

他蜷缩在地上,两个胳膊抱着肩膀,把他的头埋在了里面,迟迟没有回答。我没敢多问,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个干净的桌子。他再也没有回应,我也趴在他的小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轰隆一下,他站了起来,显然他撞倒了角落里的瓶子们。他尽力地压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朝门口走去。

门缓缓的开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村子里面的“其他人”。“今天的饭,拿好了!”我赶紧揉了揉模糊的睡眼,看着门外的女人。

那女人二话不说,给了男孩一巴掌,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凶狠的一击。“你是脑子有病吗你?第几次了?不会提前出来拿么?让我进到这个恶心的房间来?”说罢,女人消失在屋外阴沉沉的雾中。她端来的饭只是一小杯发臭的牛奶和几个烂到发黑的馒头,男孩苦笑着,说外面的一切植物都不能吃。男孩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总说打他的女人是他亲近的人啊……那一晚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他对这个地方的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但惟独不愿意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们每天上午出去找一些奇奇怪怪颜色的植物,女人每天都会打他,晚上我们就对着窗外畅谈。要问我到底最希望什么,那大概是一个没有雾气的晴天,亦或是没有那个送饭女人的下午……实在不行,给我点真实的水吧。

 

又是一天清晨,窗外难闻的雾气把我熏醒了。我翘起脚尖,把五颜六色植物果实堆成的山踩塌了。

他看着翻滚着的果子,沉默了良久,拉着我出去了,但这次没有带他自制的采摘工具。“去哪摘啊?”我问道。

“今天不摘果。”他晃悠悠地走着,有点失落,但能看出来他的语气柔软了许多。我们离开了他住的地方,依然那么奇怪。全世界只有他会住在的树林中央,即便是有野草野花。我们穿过了稀疏的树林,又回到了那个村庄,他边走边抬头眯着眼盯着密密麻麻的平房。路面上的碎石好像被水打湿过,颜色很深。

他带我来到了一个被藤蔓爬满的屋子旁边,让我在这里等着。他蹑手蹑脚地爬进了窗户。不一会,一个玻璃瓶从门口探出来,原来是他拿了一个瓶子。他笑着,脸上多了几分天真。

就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声音从四面八方砸了过来,平时不见人影的村子,多了许多未曾谋面的孩子,他们手拿着玩具枪,头上顶着大人们的帽子朝我们跑了过来。只听叫喊声中多了一句“抓小偷!”不少的孩子带来了滋水枪,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就已经被打湿了。

“他拿了我的铅笔!”“我家后山上的蘑菇没了!”“我的池塘里少了一条鱼!”“丢的东西都在他那里!”……孩子们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那不像水,像是一种杀人的毒药,只要轻轻一沾就再无回天之力,水在孩子们的手里变得辛辣、残忍。

忽然围着我俩的孩子们安静了下来,熟悉的那个送饭的女人来了。她很不耐烦,只见她扭动了一下脖子,地面上便露出了铁色一般的皮鞋,踢向了那个男孩,那男孩被踢得先是踉跄了两步然后像一只病鸟一样翻倒在地。

我叫了出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他面色呆滞,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瓶。我强忍着愤怒,喘着粗气,那男孩像是被催眠了一样维护着那个女人。他一抖裤子口袋,红绿蓝黄白青紫……各种颜色的果子散落在地面,有些已经碎了。

“整天摆弄烂果子! 喜欢偷东西的烂人!不说你智商低谁智商低!你什么时候能像其他孩子一样! ”

孩子们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叫的更起劲了。黑云把整个村庄拍在了地上,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周围的人疯了似的踩着地上的果子,孩子们挤在一起,踩烂了玻璃瓶。男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抱着他,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胸口。

那是他第一次哭。他哭着,鼻涕和眼泪揉在了一起,我的胸口渐渐有了温度,那是我在哪里的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装满了五彩颜色的漂流瓶,我没有机会还你了。 但我不是真的故意把它弄丢的,你不要生气了。”

我怔住了,望着碎裂的瓶子

我慢慢的试探远处的水雾,它们像是水滴,稀疏,却拥有温度和生机。

 

雾气罩住了我……我离开了那个黯淡的村庄。

[真实的是用瓶子装的。]

2021清明节,我和男孩的奶奶来到了xxxx人民公墓。

将一个崭新的漂流瓶放到了墓碑前,正如上面所写一样“水一样清澈的孩子”

“这次再给你一个,但要记得,下辈子还我。”

 

谨以此篇纪念逝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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