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生日快乐
左手中指的戒指，手机壁纸的情侣合照，双人床上两个枕头，卫生间里的“奇怪物品”……这次又是为谁戒的烟？
“这个屋子的女主人，早就不是我了。”
小目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她几年前的日子。
——爸爸带来了后妈，住进了她以前的屋子，一直瞒着她，其实敏感的她早就发现了。她第一次知道爸爸谈恋爱是在别人的朋友圈里，而她的爷爷奶奶都对她守口如瓶。
当她第一次见后妈的时候，是他们的婚礼上，在她高考前夕，幸好影响不大，她没有过多关心，她觉得爸爸的事情与她无关。
妈妈骂道“王八蛋，你什么时候结婚不好，不知道女儿要高考吗？”
小目看不清她对爸爸是何情感，纠结的、矛盾的，那时的她正处于青春期。她也看不清爸爸对她的爱是如何的，她好像只是把爸爸当成提款机。可当她每每想起这件事，心里好像有根刺一样，拔不出来，又隐隐作痛。
妈妈的一句话把她吓醒了，拉回到了现实中。
“怎么是个梦呢，怎么总是想起呢。”
醒了，枕头湿了。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呢。她情愿这一切就真像个梦，但出现在梦里的，往往是回忆。
那年，小目二十三岁，父亲五十岁。他的五十岁生日，只叫了女儿。
“爸，生日快乐。”这句话自他们离婚起，已经十多年没说出口了，也十多年没有当面叫他“爸”了。
那晚，他们彻夜长谈。
“我…”，她欲言又止
“这些年，我和你阿姨过得很好。”父亲先开口了。
“哦…”
“我想问你为什么非要选在我高考前呢？不能再忍忍吗？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难过吗，又要顶着压力去高考，又告诉自己不要被家庭影响。我甚至都以为，你把所有的爱都给那个女人，你不爱我了。”
“我不是故意选在你高考前的，我想躲开这段时间，可是你阿姨家里一直在催婚，没办法，顶不住压力，本来她家人就不是很喜欢我。我从来没想过分走对你的爱，也没想瞒着你，只是一直在找一个时机。”
“就当是这样吧，你和她过得好就行。你只要记住，我永远只有一个妈妈，她对我来说，永远是外人。”
……他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像是默许了。
父亲开口了：“你呢，你这些年呢？我每年生日都在等着你的祝福，可每年都等不来。年年许愿都有关于你，却也见不到人。有一年，好像是四十六岁那年，你阿姨出差了，我一个人过的生日。我在想，都活了四十多年了，怎么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过。”
“没什么必要来见你吧，毕竟你已经消失在我生活里很多年了。”
父亲低下头。
看到父亲不明的沉默后，她说：“你想知道我最近经历了什么吗？”
父亲点点头，她继续说下去：“我这些年其实过的浑浑噩噩。半年前，我亲手终结了六年的爱情长跑。等到我的结局不是结婚，而是一句‘祝你一切都好’。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和你聊过我将来要找什么样的人呢，我和你说他会是个很完美的人。但自从你们离婚之后，我改观了，只要比你好，只要比你对我妈好，就是我想要的。人总是会变的，最后怎么也没逃过，还是像你和妈妈一样不欢而散。我越努力躲开的东西却越躲不掉，甚至遗忘也可以伪装，说消失也只是不再去想。如果我说，这几年来我每年生日愿望，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你会嫉妒吗？”
父亲没有说话。
她又说着：“我恨啊，恨的痛彻心扉，恨最后面目全非的人。恨不了，没什么可记恨的。
我爱啊，爱的死去活来，爱最初回忆停留的人。忘不掉，怎么才能忘记啊。
但我倒不觉得这六年时光是白费，没什么可后悔的，像对你一样，也只是努力的去遗忘而已。至少我爱过、被爱过、也经历过伤害，变成更好的自己了⋯⋯”
“哎，说这些干什么，都是牢骚，也不想告诉你。”
父亲连忙摇头：“没没没，多说说，我错过了你这么多年生活，甚至连你谈恋爱都不知道。”
她冷笑道：“你这么多年的错过我都觉得无足轻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忘不掉。我以为我的记性够差了，生活中的事上头一下就忘了，但这件事不行。我忘不掉那个丢下我和妈妈的人，忘不掉到之后我生活中很多事情好像都被套上了这件事的轨迹去发展。”
父亲还是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件事对你影响这么大。”父亲满怀愧疚的说着。
“你没想到？你是不是和妈妈也没那么相爱？我永远记得，家庭会议时，你们瞒着我，不让我进屋，可我看见所有人都红着眼睛，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还记得……你还想听吗？你觉得我还小，有些事要瞒着我，就像你和我妈离婚没有告诉我，你和阿姨谈恋爱没有告诉我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了，还不如我长大的快。我不小了，我已经二十三了，可我怎么才能忘掉啊。”
父亲的脸上，一滴滴泪划下去。小目有点手足无措，她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父亲哭了。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带着半头白发，带着脸上些许皱纹，用一双黝黑的手悄悄抹去了眼泪。
小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但觉得这些话憋在心里这么多年得以发泄，心里并不开心，反而很难过。于是她和父亲对坐着，她也哭了，哭得没有声音。不知道又沉默了多久。
“爸，许愿吧，今天是你五十岁生日呢。”
“爸，生日快乐。”
父亲临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女儿。
“我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说着，挥挥手离去，小目并没有给出回应。
这顿饭，就在没头没尾的谈话和客套的祝福中结束了。不在不明不白中躲避，或是逞强去忘掉忘不掉的事情，小目倒是轻松了一些。
回家后，她和妈妈通了电话，把自己和爸爸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妈妈问道：“你这么说，你开心吗？我知道提到这件事你总是伤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是你的爸爸，他总归是爱你的。你敢承认，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在意过他吗？”
女儿没有回答。“妈，我困了，先睡了。”
第二天早起，她给妈妈通了电话：“妈，我最近放假，带你出去旅游吧。收拾收拾，明天就出发。”
妈妈爽快答应了，她不知道小目要带她去哪，也不知道她怎么突发奇想⋯但她相信女儿，一定事出有因，也许是要和自己聊聊关于爸爸的事，可能是聊聊她六年的爱情⋯放松身心，去和小目好好玩玩、聊聊。心想，这还是她工作之后第一次主动要带我去玩呢。
小目把妈妈带上了飞机，第一站A市，是小目最熟悉的城市，和她前男友异地恋的城市。第二站B市，是妈妈最熟悉的城市，妈妈和爸爸认识的城市。
到A市了，小目带妈妈打卡了这个城市的一些景点，又带妈妈来她和前男友曾经去过的地方。
“妈，这是我们经常一起吃饭的地方，这个城市我真的太熟悉了，不用导航，就能精确的走到每一个关于他的地方⋯”小目有些哽咽
“宝贝，你今天是带我来怀念的吗？我知道你这么多年的感情，要花一段时间去放下，可你不该再来这里，以免触景生情。”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城市了，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来，是我想把自己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分享给你。是旅游，也算是换一个不同的角度看看这个城市的美。”
妈妈没有说话，但她知道，这一刻，小目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到了B市，妈妈直奔主题，带小目去到当年她和爸爸故事开始的地方。
“妈，我想听听你和爸当年的故事。”小目说着。
“这么多年了，能记住的也就这几个地方了。”
“这是我们的大学，后来工作就一起去现在咱们生活的城市了。在大学里的那四年，我过的真的很快乐。他会给我买水、买零食，我们一起上自习，算得上是模范情侣了。青春中的校园恋爱真的太可贵了，很难忘，就算最后他变了，但那个青涩、只对我好的男孩还在我心里留着。”
“妈，你当时…怎么接受的啊？怎么放下啊。”
“哎，其实我和你爸在一起这十多年，到最后，你说我不恨吗？我自己都不信。放下的话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但只想想我们的美好回忆就好，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生活嘛，总要向前看的。干嘛总是自己寻不开心，抓着那些过往不放呢。”
小目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拉着妈妈的手，走了，离开这两座城市了……
“爸，再见一面吧。”她拨通了电话。
“爸，上次是我不对。我只是把这几年压在心底的话，都发泄了出来，但后来发现，我好像没那么开心。我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对你的感情，但我妈的话点醒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关注着你的生活，也很在意你。”小目有些哽咽的对父亲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话是无意的。你能懂我的心意就好。”父亲开心的说道。
“我不敢承认我完全原谅你，但是时候放下这件事了。时间已经足够了，十多年了，我都陷入在自己对自己的折磨里。总认为这件事是不幸的，我无数次反问自己，为什么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就过成这样？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很幸福，我每次看到闺蜜的爸爸对她的样子都很羡慕。我，我的生活，我这个人，好像没有爸爸这个角色存在。这是你对我的亏欠，但我相信，你一定弥补过了。”
父亲说“我一直怕，怕你抵触我，怕你记恨我，所以这几年我对你的爱也变得更小心翼翼，但我一直在用我的方式爱着你。”
“我相信，我也一直在找寻对你的感情。总是在挂念而没有记恨的。”
……他们真的聊了很多，聊到直触内心深处的感情，聊到对父女关系的理解，聊到这些年自己过的到底怎么样。
“爸，今天这顿我买单，是我约的你，不能每次都让你请客。”
“该选择一个更好的方式去爱你了。”
这次的见面，少去了几分生疏，少去了隔阂，无形中拉近着父女的距离。
有些话，说开了，就好了。
之后的生活，小目不断追寻自己所爱，不论事业、生活、感情。她总是带着妈妈去旅游，放松心情，偶尔去陪陪爸爸。她再也没有一起过那段六年的感情，也许偶尔会想起，不必在意。
父亲和自己的妻子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这种日子，有女儿的陪伴，有身边人的理解。
至于女儿对父亲，父亲对女儿，像每对家庭中的父女，时常去照顾，相互陪伴着生活，彼此的感情逐渐明了……
那句久违的“爸，生日快乐。”每年都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