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想要松树,于是他坐,他的世界从此变成了长久的

一个人想要松树,于是他坐,他的世界从此变成了长久的。
有些人喜欢松树,是喜欢松针的苍翠,喜欢松塔里面的松子,喜欢树下的松茸,或者单纯喜欢松树特有的香味。但是他不一样,他喜欢的是松树本身、松树的全部。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找各种各样的松树,光是想象一棵盘虬卧龙,沧桑挺立的松树,他都会不由得兴奋不已。
每天清晨,他会披着松针做的蓑衣走在山里,去寻找自己想象中的那一棵松树;然而几十年过去了,那一棵松树还是没有出现,甚至没有哪一棵树有过那一丝神韵。其实未必是树,如果有惊世骇俗的画师能画出完美的松树,他也会欣然满足,然而并没有,他的树画不出来。
每夜坐在树下,他并不是在休息,也不是在冥想,只是在寻求一种安宁与庇护。松树能活一千年,保持一千年的智慧与清高、静僻与孤傲,他也想变成那样,只有待在树下他才感到安心,勉强能睡着觉。外面的世界太肮脏了,空气里充满欲望与诱惑、油腻与龌龊,只有呆在松树下,闻到树与净土的气息,那才是洁净的,他想。
然而没有那样一棵树。他尝试在自己栖居的山间种上松树,结果都没活下来,最长寿的不过几年,于是他的生命持续在焦虑和不安之中。十年之间,他将不同品种的松树的幼苗压成盘根错节的样子,规划它们的生长状态和未来样貌,然而都失败了。从此他只有在筋疲力竭的时候才能勉强入睡,而且经常做噩梦;他的心神不安,患上了被害妄想症,村民常常看见他突然用柴刀对一块石头又劈又砍;他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忽忽若有所亡。
他常常坐下,只是因为恐惧得不敢动弹,心乱如麻。这天夜里,他依旧焦躁不敢入睡,静静坐着。忽然他听到簌簌叶声,然后嗅到一阵心人心脾的松香气。他立刻睁开了双眼,之间一位白衣白发的长者,仿佛通体发出白光,手持松杖,身披松衣,俨然若神明。他仿佛看见了心中所梦想的松树,向那老者扑去,然而扑了个空。他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踉跄地闯入夜色,追逐那带着松香气的白光,翻过一座座山,然而他竟追不上那名耄耋之年的老人。
在翻越了最后一座山时,他听见了遥远的老人的大笑,透彻而响亮,在山野间不绝回荡,老人消失不见。他抬眼一看,恍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野狼群之中,那些绿色的亮眼睛在夜半的寒风中格外恐怖。他瘫坐在地,绝望地等死。等到狼群扑上来,那一瞬间,他感觉不到撕咬的痛苦,反而感觉到了少有的宁静,他同时感到了生命的短暂与长久。他就那样安静地端坐着,嗅到汗臭味、血腥味,聆听刻骨吮血的声音。最后,他闻到了那阵清香沁浸的气味,浩渺虚无,仿佛天上的行云。
松针从他四肢上刺出来,头发变成树冠,骨骼上生出松树的鳞片,下体生出密密麻麻的根,连接和天与大地,脊椎伸出身体,向天空刺去,变成粗壮的树干,长满枝叶与松球,溢出一股浩荡的清气。那是松树最后的形态;这棵树能活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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