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不愚

***

大庆被窗子映进来的一束光打醒,他掀开被子,竟出现了啊,是丁达尔效应——哦,正常,大学三年,这铺床就没曾换过——对于离家时只带了两捆粗布被子的人来说,这是种奢侈。

 

大庆翻下床,室友都不在,房间空落落的。连早饭的味道都散光了。看来已经上课多时了。唉,又一次;他叹了口气,光脚踩在已经停暖的北京的地板上,倒不是很冷,奇奇怪怪的反正。

 

两只脚胡乱插进全身上下唯一看着还行的鞋,那是他攒了好久的钱凝成的,朋友倒也真的认得,说这鞋莆田产的,搞得他很是欣喜:莆田,看来是很贵的牌子,哈,终于和朋友们搭上了轨。

 

大庆整了整黄绿色的小头发,努力把咖啡色夹克的褶皱抚平,那上面还残存着昨晚的几滴液渍,混合着啤酒的苦涩,在衣摆上晕开。几番未果,也便不顾那么多,径直向门口门去——刷牙?反正还要吃饭的,刷什么牙嘛!也没见有掉的。推开底下漏风的塑料门,跨过已被踩的坑坑洼洼莫秃噜金属漆皮的槛,迈下两级红台阶,大庆望了望四周,早已不见人影。越是如此,他便越发安心,陌生人让他心底里望而远之。

 

阳光扫着针叶,斑斑点点印在他的身上。校园很大,教学楼蛮远,他还要一会。大庆插着兜,学着电视机里的样子,回荡着他小时候天天看的黑白香港电影的音乐旋律——是的,那个时候不说富有,电视还是有的——那是他爸爸留下来的,不过已经卖了。他继续左摇右晃的走着,一甩一甩着头发,咬着嘴,瞅着四周。红楼到了。

 

教室就在一层,不过要穿过公共学习区。一路上,大庆看着零星斜靠在木架子旁打着手机游戏的少年,默默感慨了一番,虽然自己倒也学不懂老师讲的东西,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自暴自弃,毕竟他的朋友们总是在喝酒的时候和他讲,劝他好好学。他也真的做了。

 

眼见着大教室的前门已印入眼帘,老师的声音已不折不扣的传来,大庆本想推开门走进去,因为那样很酷,说不定能找到女朋友;但转念再想也没有女生和他一起喝酒,算不得朋友,又作罢了。他踱步到后门,是开着的;大庆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昨晚刚和他喝完酒的好朋友显俊,正支着电脑打着LOL——五百人阶梯教室,还有什么比这条件更好的吗?他倒觉得没什么不妥,这可是他的朋友!朋友可不得比外面那些窝在学习区不干正事的坏学生好多了?!

 

他放下干瘪的包,像模像样的抽出一根笔——其实整个包里拿去这根笔也不过是一包烟几张碎纸片罢了——老师的雄厚声音时大时小的传来,“……林泉高致里说这个呢,画作,哎,有三远……哎——对,这三远嘞是什么呢……”,教授比了比手,抽出胳膊比划着,“从这个啊,山底下山脚下,哎,望上看,望那头那个山顶捏,是高远。哎,高远。从山那个前面呢,望后看,是这个呢深远……”大庆似乎听懂了,大概又在说林泉高致吧。其实大庆很不懂,他在学的这些与他高考累死累活拼出来的小六百分有什么关系,难道说郭熙就和历史搭上边了?还是物理的哪些定律可以画画了?不多时,他便倚着墙沉沉睡去。

 

醒来时老师还在讲着,不过已经在说本周请阅读什么的了,他摸了摸嘴巴,胡子拉碴;跨上小破相机包,迎面又碰到显俊。

 

“呦呵,大兄弟,刚才那把赢了没?”大庆张口便谈显俊最爱的游戏话题、

“甭提了,那队友不会玩就别选石头人啊!真的坑好吧——诶,周末去不去开黑?小奇他们都在!”

“那肯定得去啊大兄弟!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

 

***

周六是用来补前日夜里喝酒喝的头疼的觉的,周日则悠闲得多。睡个下午一两点钟起来,清理一下昨晚团的纸坨,认认真真用水呼噜一把脸,刷会抖音乐呵乐呵,趁着室友去图书馆了打几把吃鸡,估摸着到三四点钟就可以出门了。

 

这个周末大庆依旧如此。他临走前再漱了漱口,跨上背包,隔着薄薄的布摸到一盒烟,满意的准备出门。正在此时,他电话铃响了、急忙按下接听,大庆生怕计划有变,却只听到烦人的老妇人声音:“儿啊,在北京过的好——”“好好好一切都好哎呀”,大庆不耐烦了,这个月钱还没给打就假惺惺说这些屁话!“你赶紧把钱打了,别的没啥好说的,有钱了能活的不好吗?”“儿啊,你可别这么说啊,忘了你爹是咋进去的了不?做银儿呐莫贪小便宜,啊”“得了知道了,你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啊,你俩都一样呆头!记得打钱!挂了!”

 

真是的。大庆暗骂。她总是不合时宜的打来电话,大庆心想。这么大个人还没点自理能力吗?她就这么不信我?全身上下也就身高能提一嘴,还会招来大庆的极度不满——虽然初中的时候这份不满“并冇蛋用”,如他同学所说。

 

其实他确实不高,但没那么夸张;只是东北放大了他的劣势,抛开地域歧视还是躲不过个头的差距。大庆有时希望自己是个南方人,但又因为南方高考太难放弃了。

 

 

周日下午的地铁也并没有多空,他找了个两节车厢中间的地方站着,大概是因为晃荡吧,周围也没站人。不过甚是可惜,就过了几站,便上来一个年轻人,穿着蓝黑色的校服,背着个大包,十五六岁的样子,杵在他身旁。大庆厌恶的瞥了一眼,也招致了年轻人的注意,那个年轻人用奇怪的眼神俯视着他,搞得他很是不舒服。

 

大庆继续敲着微信,作为左利手,他左手敲敲打打右手时不时按一下即使自己都觉得滑稽。这番动作,在大庆的余光里,年轻人又在看着。真他妈的,没完没了。

 

好在一个微信通话打来,他得以从炙热中解脱。是显俊的。

“喂显俊啊~你到了没,啊,啊?!”刚刚得知显俊交了个女朋友而取消了网吧开黑计划的大庆心情复杂。“真的假的啊?真的啊!谁啊?晓艺啊,还是月如啊?”大庆自顾自的问着,四处一张望却发现不少人在盯着自己,是发型?哎,不懂得欣赏。“真是月如啊?!牛逼哇大兄弟!可以啊哇靠,打算啥时候整啊?就今晚?这么牛逼?那不打扰了啊,哎改天再聚,啊”

 

大庆挂掉了电话,年轻人还在看着自己,他默默垂下了头,随便点开了个软件开始刷——反正戴着耳机,也没人会细究我在听什么。刚才的通话五味杂陈,别人已经要几垒几垒的上了而他却只能对着套图瞎快活——那能叫快活吗?网吧?又有什么好玩的,钱也咩得,电脑也没有,来北京三年,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苟且蜗居,物价还噌噌翻着倍……

***

想着,又正好,国家图书馆站到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继续做,而径直走下地铁,刷卡出站。眼前,便是宏伟的大建筑,灰白色如知识般威严、模糊。

 

大庆迈进国图对面的网咖,登上他成人网站的账号,删掉了所有收藏的套图,反正他也买不起。

 

 

附:调查问卷

1、床:被子没有套被罩,不用仔细闻就能嗅到捂烂的臭烘烘。

2、冰箱:宿舍里没有冰箱,只有发出和墙壁一样灰白色的灯光

3、每天⼊睡前最后⼀件事:捧着贴吧抖音乐呵乐呵,再对着成人网站里买不起的套图呼哧哈哧。

4、中学毕业于铁岭二中

5、喜欢的书、电视节⽬:不喜欢读书,可能看点桃色花边期刊;电视节目也就是看看篮球,再看看游戏风云的dota。

6、怎么跟妈妈说话:本来三句不离打钱,现在钱也没有了,电话干脆也不打了。接电话来也就是不耐烦的吼叫,发泄完便挂掉了电话

7、最好的朋友:酒肉朋友不少,但这里是北京,一座让他感到自卑的城——他不敢交朋友,怕被看不上

8、包:掉色的相机包,装着些有用没用的小物件

9、失眠时会……抱歉他睡得很香,有时甚至睡过了第一节课

10、他/她最害怕什么?有过什么噩梦吗?他害怕一切他没有的,他害怕一切他没有而别人有的,这令他自卑。他从不做噩梦,因为白天到处都是必须要做的恶梦。

11、你见到他/她时,他/她正要去哪⾥?在地铁上,正要去网吧

12、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依靠的是本能、逻辑思考还是情绪?

情绪。

13、最难忘的事情

中学时被嘲笑身高,被高个子的东北同学欺负;

14、周⽇下午他/她通常在哪⾥度过?

网吧

15、⾝体特征?若在南方,他绝对算不上矮小,但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头衔顶在脑上,体型上不去在别人眼里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啊……他手指很短,头发很长,染成黄褐色夹着点奇怪的绿色

16、⾝体语⾔(表情/⼿势)的特征?

左摇右摆,左手打字右手竖着敲击,晃来晃去,挂掉电话又落寞的很,低垂着头

17、喜欢(讨厌的⾷物)?喜欢酸菜,因为小的时候只吃得起它。讨厌外国餐,讨厌一切标价高的食物

18、最后,他/她的名字(出⽣⽇期?)王大庆,1999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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