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中之脑(终稿)

缸中之脑 (潜龙)

“克莱,重度抑郁症伴精神分裂症患者,243诊室就诊。” 医院机械式的播报声在克莱已经不怎么灵敏的耳朵中回响着。他慢慢起身,拖着长长的脚步跟随引导机器人来到了一间崭新的诊室。诊室的电气门打开得毫无声响,与旁边几间嘎吱作响的老式转轴门格格不入。这也许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克莱心中默想。初级检查(测量体温、传染性病毒)的“助手”将细长柔软的触手伸入克莱手臂的血管进行抽样检查。随后,引导者才将他引进了医生的办公区。我们应该庆幸二十二世纪的诊室里还有货真价实的活人医生,上世纪的企业家们早就预测人工智能将取代百分之九十的职业。然而有创造力的人总能胜过重复式的机器。

“请坐,我叫斯蒂芬。忘掉之前让你用抗压药的机器人,在我这里你将获得最先进、有效的治疗。”医生的语速很平稳,让克莱感觉到一种人类独有的稳重带来的亲切感。“我已经不期待能恢复了,只是正当我要放弃治疗时,你们这个新成立的项目竟然承诺让我重获光明。这诊所看着也不是江湖郎中能拥有的。只是不知道……”克莱的声音有点颤抖。“没错,你是这个项目将要接触的第一个患者。但请放心,这是一项成熟的技术。它能让你忘掉你死去的亲人,忘掉过去不堪回首的生活给你带来的忧郁,你可以在这里重获新生。”医生乌黑的眼睛直视着克莱,眉头紧锁。好吧,都说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克莱心想,“那么我想听听我的治疗方案。”

“很好!”

“人们总是在现实生活中受挫、感到自卑,那为什么不创造一个自己适合的世界?过去科学家们认为人的大脑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能产生意识。然而现代科技已经可以模拟大脑所接受的所有电信号,大脑其实是一台超级计算机。人工智能可以拥有意识,只要它的脑足够复杂,但没有必要让它们活过来。而对于你们这些精神脆弱的病危患者,真正体验到快乐才是最有效的疗法。母体,是你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将要接触的东西。你将在那里生活,衣食住行都将在那里进行——”“等等斯蒂芬,你是说我接下来都要在那个鱼缸中躺着?体验一些虚假的不存在的快乐?”克莱的手指着一个类似太空休眠舱的东西,它顶部的一根根接线让克莱想起“助手”的触手,不觉泛起一阵恶心。“你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医生的眉宇间还是透露出一种严峻,“你确实要躺在那里。但是你做过那种奇怪的梦吗?那种,你醒不过来的梦。当你的所有感官都承认那是真实的时候,你凭什么说它是不存在的?”“不。我不同意。现实已经夺去了我所有亲人的性命,我不会让虚无再窃取我的精神。”克莱稍稍后退。“事实上从你的病情出发你已经精神全无了。而且疗程只有数月,它会让你恢复精神,达到能够重新步入社会的程度。”

“明天的这个时候在243诊室开始你的第一次疗程,如果你同意的话“,克莱的手里攒着这张医生留给他的字条。他来到了居民区的电梯口,手指在最底层和他家层数的按钮间踌躇了一下,随后还是选择了家。如果不是那个斯蒂芬,我还真会打破最底层的防护窗一下跳向炙热的地心一走了之,克莱心想。带铁锈的门虽然被擦得一尘不染,却还是令克莱想起几个月前法院宣布他六个死去亲人的财产全部充公时令人愤怒的场景。嘎吱—门转开了。“克莱!你还真是令我失望!”妻子卡洛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紧接着走出来一位身穿过时的米色碳纤维围裙的妇人。口里虽然叫骂着,可克莱能从她舒展的眉宇和上扬的嘴角看出她见到自己时的欣喜。“你说,病毒夺去了你所有亲人的性命。可你至亲的人恰恰在家中等待你的归来!”“卡洛尔,请原谅。我指的是我的亲戚。还有,你竟然窃听我和医生的谈话!我走之前就说得很明白,‘这次让我一个人去’!”身心俱疲的克莱并没有注意到临走时卡洛尔在他身上安装的监视器。“你觉得我会允许一个身患重疾的人四处瞎逛吗?何况还是我的丈夫?”“我知道你爱我。”简单地接过吻后,克莱走入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卡洛尔此时正将土豆番薯放入蒸锅,一旁老式的炒菜机器人以其出奇的高耗电和低效率而被卡洛尔放弃了。她打算做完菜就将它拍卖掉。生活在这样一个不幸的二人家庭,负担一下子甩到了卡洛尔的肩上。曾有不少人奉劝她尽早与这个男人离婚,其中包括她的各色亲朋好友。但毕竟灾难来的过于突然,令她没有想到丈夫会一下堕落到无业游民的地步。橱窗上摆放着的毕业时二人的合照被卡洛尔轻轻取下来。克莱年轻时健硕容光焕发的身影在她眼球中闪动着……如果不是还牵挂着我,他真的会一走了之吧,卡洛尔心想,这样一个对社会已经完全丧失信心的人,难怪别人会劝我放弃他。她按下蒸锅按钮,熟练地将通心粉、胡椒面撒入锅中接着猛地扣上锅盖。“不,我不会离他而去的。”卡洛尔不知觉地说了出来,泪水已经盈满了她的眼眶。他的身上有我值得珍惜的宝贵的东西,这次,我一定能救你出来的!

克莱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思绪飘回了过去,一直到他和卡洛尔刚毕业的时候,他们订婚了。一切都在向积极的方向发展。人类的社会也像克莱一样逐渐走向成熟。人工智能头一回得到大规模量产并能从事较为复杂的工作,纳米技术使微雕电路精确到更深层次……可谁也没想到,灾难发生了。起初只是一些环保人士呼吁停止科技对环境的迫害,并拍摄了些赞颂男耕女织原始社会的电影。接着有愤怒的人群冲上街头游行示威。社会普遍认为导火索是最新一代自主编程人工智能的横空出世导致了近百分之四十的人直接失业。政府对此的置之不理让群众恼怒了,各个环保组织立刻瞅准时机大肆宣传,其中不乏有极端组织在捣鬼。暴徒夹杂在人群中,矛头立刻指向了技术。史称“科技大革命”的冲突爆发了。人们冲入物联网公司、高举着“停止反人权反环境技术研究”的旗帜,批判基因工程科学家们对人伦的破坏……在一个下午,克莱的舅母,自主编程人工智能产品的总设计师被拖下了水。他眼睁睁地看着暴徒冲进了他们的家门不分青红皂白用电棍、金属棒殴打舅母。他茫然而徒劳地试图制止着眼前的惨案,可暴徒们的眼中只有疯狂。舅母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参杂着一家人的哭喊和暴徒们的呐喊声回响在克莱的脑海中。他怒火中烧,即使是现在他当时内心的声音也一点没有减弱:“杀了这帮暴徒!杀了这帮蝗虫!”

霎时,他死去的舅母站在了他的面前。她七窍流血,眼泪掺杂着血水喷溅出深陷的眼窝,面上带着那个临死时都没摘下的呼吸机。“克莱!我死的好苦啊!”剧烈的幻听夹杂着耳鸣在克莱的大脑中回响。“跟我走吧!跟我走!这里不值得你留恋了!”克莱深知政府为了平息众怒而对少数受害者进行的残酷的剥削。舅母是被殴打致死的,患病而死只是堂而皇之的借口。和舅母一样的还有他的另外五个亲人。而舅母毕生的研究成果和财产均因其研究内容涉及赋予人工智能过高权限的罪名而被剥夺。事实上这也是由这场革命产生的一条新法律判决的。“我这就走!不再耽搁了!”克莱看到舅母走出房间,走向厨房,将手放在一个纳米切菜刀上。克莱蹒跚地向她走去,眼直勾勾地盯着刀。“醒醒!”卡洛尔大喊一声,掏出网枪将克莱固定住。卡洛尔的脸上泪迹斑斑,她痛苦地看到丈夫还在挣扎着够桌上的纳米切割器。“你不是克莱……”卡洛尔带着哭腔说。四十年被生活磨砺的皱纹在克莱的脸上扭曲了,他狞笑着,“我更愿意你叫我杰克。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你会代替这个令人作呕的身体率先去死!”

杰克,就是这么一个因人类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反智冲突产生的阴暗人格。

第二天克莱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固定在钢化壳中。“我……害怕。”卡洛尔正带着哭腔坐在他身旁。“我昨晚是不是又?”克莱看到妻子无言地点点头。“别担心,他已经走了。咱们一块去医院吧。”

克莱再一次来到了这间不用挂号的特殊诊室。医生用那平静低沉的声音欢迎这回头客:“你还是来了。多么正确的选择。”“医生,请您再详细地讲讲您要如何将第二个人格赶出克莱的身体,并让克莱本身的人格也恢复正常。”卡洛尔缜密地问,克莱似乎看到斯蒂芬的口罩下藏着一个已经咧开的微笑。“很好!人的人格也是意识,是一种复杂的电信号。想从外部赶走它们并不简单,但我们可以从内部入手。待会,克莱将会躺入那个治疗仓。他的意识将会进入母体,一个虚拟的世界。我们将在那里逼出杰克,并将他杀死。这个过程将会很快,但之后的康复工作可能要几周也可能要几个月。”“等等,我在虚拟世界里被杀死了还能活吗?”克莱问道。“克莱先生,一个失去意识的躯体能存活吗?不过请放心,我将要杀死的是杰克,你将会存活下来。”

克莱平躺入治疗舱,突然一股电流通便了他的全身,他感到大脑已经无法向身体发出指令。紧接着,他失明了。失聪等症状随后袭来。他唯一感觉到大脑后的脑机接口插入了千根万根的插线……忽然,克莱的触觉听觉嗅觉又回来了,他的四周是白茫茫一片。简直和mc里正在载入的世界一样什么都没有,克莱心想。“完全正确!”斯蒂芬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但马上东西就来了!”霎时,几十层高的楼房拔地而起,航天轨道呼啸着从克莱的身旁显现。克莱注意到自己的头发衣服被猛袭来的各样东西掀了起来。“等等那是……蓝天!”在地下城市生活了半生的克莱知道蓝天只存在于过去人们的照片中。克莱此时正站在他所在的医院的门口,只是四周不再昏暗,树木植物林立在街道的两旁。“你的意识已经以脑电波的形式进入母体了。现在只是让你熟悉一下在母体里的环境。但注意了,疗程即将开始。你马上所经历的都是幻觉。你将感受到痛苦、害怕、极度愤怒或是伤感。但记住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要时刻提醒自己,这样你自己的人格才能不受到伤害。杰克此时正在睡觉,他苏醒时会以为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然后迅速霸占你的身体。那时候特工将会向你开枪。”“等等,如果我搞砸了呢?如果我在杰克醒来之前就发生意外了怎么办?”克莱对突如其来的命令深感不安。“不要怕,一旦系统监测到你的自杀行为它会立刻将你送回真实世界。快到不行的时候念这个口诀,‘筷子是弯的!’”看来我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了,克莱心想。我绝对不会放弃的,卡洛尔,当我回来时你会重新看到健全的我!

四周的一切扭曲了。克莱正站在另一个医院的诊室前。诊室上闪烁的ICU在他看来是多么的熟悉。一个病床由磁悬浮轨道迅速地飞过克莱冲向那个急诊室,克莱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跑动起来。“舅母!是你在那里吗?”他大喊。即使这是假的,我也一定要再看舅母一眼。克莱飞快跑入急诊室。果然!舅母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挣扎着,她面部的肌肉一遍一遍地抽搐,身体的抽动让整个病床都在打颤。一串汉字在监测屏幕上出现:内脏大出血。不,我不会让这件事再一次发生。克莱疯狂地冲过去想要拔掉呼吸机与舅母说话,可是舅母竟自己坐了起来。“放我出去!我困在这里好难受!”她喊叫着。克莱看到这个“假人”的眼中放出极度害怕的目光,接着血泪喷涌了出来。克莱的腹部一阵恶心,耳鸣和尖叫又一次向他袭来。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极度模糊,身体变得虚弱。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手术台上的手术刀上。仅存的意识驱使手伸向它……“筷子是弯的,筷子是弯的……”克莱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他努力将思绪倒回最快乐的那段时光……卡洛尔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感觉到意识已经飘出母体,他又回到了大学时期与卡洛尔一起跑步时的场景。这场景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清晰地看到卡洛尔发丝间的汗珠。是你在干涉我吗斯蒂芬?还是我的意识跳出了这片死地?克莱猛地睁开眼睛,他手中笔直的手术刀竟然弯曲了。一股力量让克莱将手术刀猛地砍向脖子,可刀竟如丝绸般丝滑无害。霎时,克莱,或者说是克莱的意识,睡着了。

“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克莱手中的手术刀又复原了。他的眼中正闪烁着怒火,手持尖刀刺向一旁的护士。刀插入护士的脖颈,使她当场丧命。“蝗虫!全都是蝗虫!”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眼带墨镜的特工冲了进来。他拔出手枪指向杰克。“等等!你不能杀我,我是克莱,一个身患重疾的病人!”杰克手里还攥着浸满鲜血的刀。特工二话不说,枪声一响,杰克应声倒地。

当克莱再度醒过来时,他听到斯蒂芬正和卡洛尔说着什么。他脑后的接线不见了。像是做了个怪梦,又这么真实。克莱想抬起手臂,却只是吃力地抽动了一下。卡洛尔率先注意到苏醒的克莱,赶忙帮助他坐了起来。“成功了吗?”克莱怯声问道。“成功了!一次就成功了!”卡洛尔激动地带着哭腔说。“这就是我的丈夫,医生!他击败了自己的恐惧!”卡洛尔几乎骄傲地向斯蒂芬宣布。恍惚间克莱看到斯蒂芬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的确没有人能做到,你是第一个一次成功的”斯蒂芬说。“哈哈当然,我不就是第一个接受这种治疗的人吗?”克莱开怀地笑了。“我是说…当然,是我口误了。但只能说有惊无险。那个口诀只是为了让你提醒自己周围的环境是虚假的。但你真正影响了手术刀,它砍向你时竟然真的弯曲了。事实上,这是一次失控。你能影响母体世界里的东西而我不能控制你的行为了。就好像是你的意识真正跳出了母体。”“我还以为我看到大学时的卡洛尔是你所为!”克莱说。“你的确是…令我意想不到的。也许是你那时的意识太过强烈,或是母体的环境引发了你最强烈的共鸣?总之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斯蒂芬头一次声音有点发颤。“医生!你刚刚竟然在母体里设计了这么有冲击力的场景,我认为这是极不理智且危险的!”卡洛尔插话道。“也许正如你所说,”斯蒂芬说,“但结果是好的,杰克已经不复存在了。你只需要再来一两次就康复了。至于费用,你是免费。因为你是第一个进入母体的人,相当于志愿者。克莱,祝贺你!”克莱看到卡洛尔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约好了下次就诊的时间,克莱还想再问问什么,但卡洛尔已经兴冲冲地将克莱带出了诊室。

“今晚咱们出去吃一顿!”卡洛尔兴奋地拉着克莱的手。“卡洛尔,咱们没钱。”“不,就庆祝这一次!”“对不起卡洛尔,我还在康复中,就让我静静地待在家里吧。”克莱边说着边想着心事。母体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但有一些东西真实过度了。我的舅母,她恐惧的双眸,这为什么与他身旁的护士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我有一种感觉……“卡洛尔,你从监测屏幕上也看到了我在治疗中看到的东西。你有没有感觉我的舅母是个真人?不,她的躯壳绝对是虚假的。但那种痛苦一定在某些地方,某些时候发生着。”“医生是对的,我还以为强如你不需要之后的康复治疗呢。”卡洛尔讥讽地说,“那只是因为你对你舅母的共鸣太过强烈了。”“不,在我回想到她时,我并没有看到我的舅母。我好像看到另一个深受痛苦的女人,只是无法勾勒出她的身形和面部……”卡洛尔放下了手中的厨具,她无时无刻都信任着她的丈夫。只是这次她犹豫着丈夫是不是又犯糊涂了。“这也许只是你的幻觉,不管怎么说下次治疗结束你再看看你的怀疑还存不存在吧。”

接下来的几天,杰克消失了。伴随着他一同消失的是耳鸣、头痛与腹泻。克莱感受到一种大病初愈的畅快感。他感觉自己正慢慢享受着新生活,那个痛苦女人的双眼在他的记忆中慢慢模糊了。虽然这并没有让克莱对社会重拾多少希望,但此刻他注意着得病时从没注意过的生活中各种有趣的细节,他和卡洛尔的生活也增添了许多情趣。

一周过后,与斯蒂芬约定好的时间如期而临。克莱和卡洛尔再次来到了斯蒂芬的诊室。斯蒂芬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克莱,接着他将克莱请进了治疗舱。“请放心,这次的疗程非常轻松。主要是让你感受到快乐。虽然你最近一周心情都很不错,但我认为康复治疗是很必要的。”“那可太好了,我再也不希望见到上回惊悚的场景了。”克莱回道。电流来袭,克莱的四肢再度瘫痪,可他的意识此刻无比活跃,想象着斯蒂芬将会给他什么惊喜。再度睁开眼睛时,克莱的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轻柔的海浪拍打着金色的沙滩,上午的初阳柔和地为海面披上一层波光粼粼的袈裟。“大海!是大海啊——”这是克莱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海洋,在课本里作家经常缅怀这上世纪已经蒸发尽了的奇观。海滩上还有好多游人,热闹却不感到拥挤,简直是刚刚好的程度。一个金发女郎迅速上来与克莱搭讪,邀请他一起去晒日光浴。克莱知道此时卡洛尔正注视着屏幕。虽说是治疗也该稍稍注意点隐私啊,克莱心想。他婉言拒绝了她的邀请,转头去向一个冲浪教练请教冲浪知识去了。

在世界的另一端,医生正与卡洛尔谈话。“这段程序加的不错,看来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斯蒂芬朝卡洛尔点点头。“谢谢你教我编写程序,主要是测试一下我的丈夫是否对我忠诚。”卡洛尔莞尔一笑。斯蒂芬皱了皱眉,那样子好像在说现在的女人疑心真多。

让我们看看克莱在干什么吧。此刻的克莱正享受着冲浪的刺激带给他的快感。斯蒂芬为他编写了矫健的身躯,使他对冲浪板的操控简直得心应手。克莱一直玩到了傍晚。他和冲浪教练一同上了岸。“嘿,”教练这时拍了拍克莱的肩膀,“你之前能扭曲这个世界里的东西,那是真的吗?”“斯蒂芬!又是你在搞鬼吧!”克莱略有不满地喊了出来。“也许是的,但这也是疗程的一部分,而且我把医药费都给你免了。你能不能再展示一下你的技能?”克莱从教练的眼睛里似乎看到斯蒂芬狐疑的目光。“好吧,反正不是什么难事,就再做一次吧。”克莱再一次置身于冥想中。他默念着口诀,回想着卡洛尔的身影。就拿这个冲浪板当实验品吧,克莱这么想着,可再度睁开眼时,冲浪板丝毫没有变化。奇怪了。“不必担心,这是正常现象。你上次将手术刀变弯绝对是一个bug。你走之后我又修改了好几次,你看这回不就正常了吗”斯蒂芬的声音又从教练口中传出。克莱心中还有疑惑,但他决定不想这奇怪的事情了。夜幕前的黄昏降临了,猩红色的日光铺满了海滩,染红了大海。克莱稍稍对这强烈的色差感到不适。“我可以出去了吗?”克莱问。“嗯,正在准备导出程序,你再待一小会儿就好。”游人们还是在沙滩上嬉戏着,好像游戏永远也不会停止。冲浪的人逐渐走出大海,但似乎也并不打算离开海滩。克莱感受到了一种诡秘的运动中的静止。他知道这一切不曾发生过,但却感觉一直在发生。虽然发生着,却又是静止的。这时,克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一个男性冲浪者的身影,几乎只有他还留在海面上了。红光和起伏的海浪使克莱看不清冲浪者的面部,但他的出现让克莱产生了一种似之前的共鸣,好像整个海滩上只有那人是动的。“等等!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克莱不顾教练的阻止冲向大海。可四周的一切一下子消失了,克莱猛地睁开眼睛,卡洛尔和斯蒂芬正坐在他身旁。“疗程进展得异常顺利,”斯蒂芬说,“你的各项心理指标已经达到正常人水平,我想现在已经可以宣布你完全康复了!这么说来,你是这个项目第一个康复的病人!”一旁的卡洛尔已经为这天大的好消息手舞足蹈起来,克莱却在一旁沉默不语。“你已经不用再进入治疗舱了,我想我们的缘分可能到这里就结束了。你是个坚强的人,克莱。懦弱的人是无法承受住如此多的痛苦的。祝你好运!”斯蒂芬说。

“感觉怎么样?现在不再疑心那些似有似无的事物了吧?”回到家卡洛尔笑着问克莱。“那是个真人。”克莱眉头紧锁。“什么?”卡洛尔的笑颜消失了。“在我出来之前,我看到一个在海上冲浪的人。他绝对不是程序编写出来的。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克莱直视着卡洛尔,似乎希望得到她的信任。“可是,斯蒂芬说了你是第一个进入母体的人。”卡洛尔说。“我知道。但仔细想想,斯蒂芬也许隐瞒了什么。他的那次口误,我从眼神中看到了他对我的不安。我不知道背后究竟有什么。母体里的世界之庞大不像是一个人花几个月就能一蹴而就的。除了斯蒂芬,这背后一定有一支庞大的组织维持着母体的秩序。”克莱说,“那些人,我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卡洛尔,那个女人在求救,我不知道母体里还有多少像她一样的人。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对遇难者袖手旁观之人!”卡洛尔竟朝克莱莞尔一笑,“那是当然。这是你的闪光点之一,不过也别小看我了。在你身患重疾的时候我一样没有袖手旁观。那么,救世主先生,说说我们如何把你所说的真人救出来吧。”

出发前克莱向卡洛尔的手里递了一把电击枪,“这是以防万一。”“克莱,你确定斯蒂芬会允许你再进入母体?”卡洛尔问。“你放心,只要我能进入母体,我就一定能找到有真人存在的证据。到时你立刻报警!”克莱坚定地说。那个诊室并不大,作为办公区光斯蒂芬一个人就够挤了,没有其他人的话我们的处境就不会危险。克莱心想。二人再次敲开了243诊室的电气门。克莱看到斯蒂芬乌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愕,“这才几天不见,什么风把你们又刮来了?”“斯蒂芬,上次在母体中我实在是玩得很尽兴。怎么说呢,我还想再体验一次那种快感,也许这次你可以把我放到一个游乐场里……”“等等,等等克莱,你当这是什么?你的私人精神圣地?听好了,你的疗程已经结束了还是免费的。我不能再为你提供什么了。”斯蒂芬不耐烦地说。“可是——”“没有什么可是,现在请你们出去,你们似乎不知道作为一个人类医生我会有多忙。引导者!送他们走!”斯蒂芬喊了起来。嗞一声响,克莱看到斯蒂芬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随后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卡洛尔正手拿着飘烟的电击枪。“卡洛尔!这是非常时刻才能用的!斯蒂芬醒来的话锒铛入狱的就是我们!”克莱有点惊慌。“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这次不抓住机会的话斯蒂芬一定不会让你再接近母体了。”卡洛尔镇定地说着,一边将晕厥的斯蒂芬五花大绑了起来。“可是,没有斯蒂芬我根本就无法进入母体!”“克莱,你还是太小看我了。记得那个金发女郎吗?那是我编写的程序。当然是从斯蒂芬那里偷学来的。从你第一次感到异样起我就开始注意着斯蒂芬怎么使用那个母体终端了。”卡洛尔微微一笑。

卡洛尔轻轻地帮克莱接入脑后接线,“这次结束了,我们就出去吃一顿庆祝一下。”卡洛尔温柔地亲吻着克莱的额头。“一定!”克莱回吻了卡洛尔。一股电流通遍了克莱的全身,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虚空。“克莱!”四周传来卡洛尔的声音。“我在!”克莱答道。“第一步成功了。待会你就将进入母体,我会引导你发现四周潜伏的危险。母体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里面生活着数以亿计的人,当然绝大多数都是人工智能。我不知道你将怎么找到真人,更不能帮你唤醒他们。还有提醒你一下,斯蒂芬在母体中加入了我看不懂的改动。我不知道这是否具有威胁,总之小心谨慎!”卡洛尔说,“在进入母体之前,你可能需要这个。”克莱看到远处飞来一个点,接着它开始分化变大。两排武器架从克莱两侧呼啸而过。各式枪械出现在克莱面前,卡洛尔俏皮的声音传来:“这是以防万一。”克莱选择了一把电击枪和手枪,“你就把我送到市中心。”周围的一切瞬间扭曲,克莱来到了这个满是蓝天白云的城市。

那么先去找到第一个真人。

克莱在繁华的街道上跑着,拥有着这运动员的身躯使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看到各色行人走动着,上班族们等待着班车,一对情侣正毫不掩饰地接吻……克莱不觉有点倒胃口,AI竟然能模仿人类的情感,还是说他们已经进化出了这种情感?霎时,一个正玩手机的青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就是——人!克莱快步冲到青年的面前摘下他的耳机,青年有些诧异,一脸茫然地看着表情严峻的克莱。“说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克莱问。“怎么?关你什么事?我在等上学的班车诶。”青年试图夺回耳机。“你不属于这里,还是说你也在接受治疗?总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进入母体?”“母体?你是骷髅会的人吗?我要报警了哦。”青年煞有架势地点开电话。“什么是骷髅会?”克莱问。“原来你不是。怎么你连这都不知道吗?骷髅会是一个邪教组织。他们信奉撒旦,声称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母体并说要帮助人们醒过来。太扯了不是吗?而且好多人都信它,还好我们有强大的特工,这些危险分子被抓住都是直接就地处决。嘿,班车来了。我走了哦祝你好运!”克莱眼睁睁地看着青年跳上班车一溜烟不见了踪影。“不太顺利?”卡洛尔的声音传来。“恰恰相反,我要去骷髅会。”克莱纵身跃上了一个高台。他环顾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希望找到能引起他注意的事物。可是母体太大了,想找到一个隐藏的组织简直是大海捞针。忽然,克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黑衣人出现在了街的一角。不知是因为曾经被它杀死过一次还是因为青年的警告,克莱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正当他注视着特工时,特工也看到了他。那目光瞬间的交汇之后,特工迅速向高台逼近。“克莱,快跑!”卡洛尔喊,“这是个极其强大的程序,像是杀毒软件。斯蒂芬绝对在上次疗程结束后将你的身份设定成了病毒!”克莱拔腿就跑,通过脑机接口学会了轻功的他在屋梁上又跳又飞。克莱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场好戏。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吧。”其中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人压低嗓音说。“还能是谁呢?你看他的身手,简直不可思议!”另一个脸色煞白的矮个子赞叹,“不过也该差不多了。准备启动你的大家伙吧。”克莱感到死亡正一步步逼近,无论他如何奔跑就是甩不掉身后不知疲劳的黑衣人。霎时,强烈的地震袭来,紧接着出现在克莱眼前的是一架核动力飞行器。“不想死的话,爬上来!”共鸣出现了,克莱拼命跳上飞行器中间打开的舱门。从舱窗中克莱看到特工停下了脚步,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外表看起来先进无比的飞行器的内部凌乱不堪。很多需要精密处理的部件都做得十分粗糙,尤其是那个人工控制的核动力发动机让克莱感到自己简直是坐在一个炸弹里面。“飞行器还不赖。”克莱擦了擦冷汗。“嘿,不必拘束,”矮个子的男人开口了,“我们就只有这些材料,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容易了。对了,我是鲍勃,那个人是我的弟弟鲍尔。”克莱瞥了眼驾驶舱里的大汉,大汉只是哼了一声,继续专注于驾驶。“那么长话短说,”鲍勃为克莱倒了一杯水,“我们俩都是骷髅会的社员。”“可是你们怎么找到——”“怎么找到你?我们每天都关注着特工的一举一动。一般他们展开行动时都是来抓我们的社员的。但这次奇怪了,他们竟然对一个非骷髅会的人发起了进攻。老实说鲍尔一开始不愿意用他的飞船救你,只是你矫健的身手的确打动了我们。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救人,我要让所有人从母体中醒来。”克莱注视着鲍勃的眼睛。“哈哈哈哈,”鲍勃竟笑了起来,“骷髅会尝试了几十年从没发现这个世界有任何漏洞供我们逃出去。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吧,待着这里只能做不见光的老鼠。”“我早就下定决心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克莱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鲍勃迟疑了一下,“好吧,真难为你了,

我将从我有记忆开始说起。在最早的时候,母体本是由一个全善的上帝创造。骷髅会现在大部分成员包括我都是第一批进入母体的人。我们都是残疾、身患重病的被社会抛弃的人,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科技革命’后彻底失望的人。伟大的上帝让我们在母体里获得新生。那时我们还能定期离开母体。可事情慢慢变了,母体世界中不知何时涌入了很多‘假人’,其中还包括特工。特工不允许我们出去,极力反抗的人被视为恐怖分子杀死。有人预言说上帝被撒旦杀死了,而撒旦为了控制母体改变了它的很多机制。新来的人慢慢对这种机制习以为常,而我们这些初代者已经快被赶尽杀绝了。上帝如果还活着,他一定很后悔自己将母体编写的如此精妙以至于没有漏洞为囚禁其中的人提供出逃的可能。再有就是那些特工。试图正面对抗他们的人全部死绝了。他们在母体世界拥有的权限是我们无法比拟的——”

“等等,那为什么他没法追上这飞行器?”克莱打断道。

“——因为即使是特工也需要遵守母体里的物理规律。你看到了吧新来的,单单一个人逃出去就是痴心妄想,你还想救出所有人?”克莱沉默不语了。事态比他想象的严峻的多,虽然不知道斯蒂芬为什么要囚禁这些人,单凭他一个人一定无法救出大家了。

在世界的另一头,卡洛尔将斯蒂芬电醒了:“斯蒂芬!你的阴谋已经完全败露了,刚才克莱在母体里的所见所闻已经征明了你的罪状。我会将证据交到警察手里,现在你最好将所有人从母体中放出来。”斯蒂芬冷笑一声,“编写母体程序的人早就死了,我只是接过他的衣钵成为了第二个创世主。可即便是我也无法破坏母体的核心程序,提醒你一下,你的克莱现在正是特工们追杀的最大对象。”

克莱此时正同鲍勃和鲍尔讲述他治病的经历。“原来你是这么进入母体的,和当时的我们有异曲同工之妙啊。”鲍勃笑道。“我不理解骷髅会为什么这么想离开母体,你们不正是为了新生而进入的吗?况且现实世界已经糟蹋成了那样。”克莱说,“就比如那个我遇到的青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真人,活得也挺好。”“我很赞同你。在进入母体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这种处处完美毫无冲突的社会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供人生活的社会。在意识到自己在母体的日子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享乐后,我就开始思考那个曾经把我且被我抛弃的地方了。那个地方充满暴力,人们不断犯错,反智。但之后人们又开始反思,科技发展走上了新的更符合人的道路,之前的错误只能叫历史。那里在不断进步,这里更像是静止,只能依靠斯蒂芬不定期的系统更新稍加修改。所以我才明白,伊甸园和天堂是毫无希望的。等明白过味儿来,我已经成被落网之鱼了。”鲍勃无奈地笑了笑。克莱瞪大眼睛瞧着这位当年第一批选择逃避社会的人。他又想起了舅母和那天冲进家里的暴徒,但这些似乎离自己遥远了。想到了自己和卡洛尔,克莱嘴角稍微上扬了。人是动的,思维也一样,我不想再停留在过去了。

“不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鲍尔开口了,“撒旦,也就是你口中的斯蒂芬竟然那么轻易地放你走,并将你设置为特工的追杀对象。他似乎在害怕你靠近母体。”“哈,他当然怕我。因为我注意到母体中有真人的秘密嘛。”克莱说。“不,如果仅是知道这个秘密斯蒂芬可以将你在母体中杀死。但他显然是在怕另一些东西。”一句话似乎点醒了克莱。那是我第一次接受治疗,斯蒂芬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忧虑。他怕的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就是我的意识能够跳出母体。

“鲍尔,停机!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克莱!现在你非常危险,我马上载入导出程序将你送出来。特工正在徘徊着寻找你。”卡洛尔焦急的声音传来。“不,卡洛尔。我已经知道怎么办了。请你让我学会所有的格斗术,我要去直面我的恐惧了。”克莱坚定地说。卡洛尔抿了抿嘴唇,闭上眼睛,她将柔术、泰拳等格斗教程全部输入了克莱的脑机接口。“克莱,他们强大无比,但我知道你也不是省油的灯。打败他们然后回来吧!”

飞行器停在了市贸中心大厦上。就算克莱一遍一遍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的肾上腺素还是大量分泌,心脏开始狂跳。“你知道吧,那些特工有多强。你要挑战的是骷髅会几十年都没敢挑战的事物。”鲍勃声音颤抖地说。“正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才有可能激发我内心最强的精神。鲍勃,鲍尔,你们想想出去之后怎么安排生活吧。”街道上的人们驻足观看这奇形的怪鸟,惊叹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克莱的双眼搜寻着四周。一个、两个,三个特工!

三个黑衣人以惊人的速度现身并一齐掏出手枪,克莱急忙跳跃躲闪。子弹擦身而过,打在飞行器上溅起火星。克莱飞身向前用电击枪猛电特工,可特工的肌肉都没抽搐一下就将电击枪打成了两半。接着迅雷不及掩耳,特工一脚踢向毫无防备的克莱使他撞击在墙壁上。挺身而起,克莱蹬上墙壁起跳用重拳猛击,特工丝毫不躲闪。克莱只觉得拳头砸在了钢筋水泥上疼痛不止。他急忙跳开想拉开距离,不料另外两个黑衣人已经手持冲锋枪守株待兔。霎时,克莱身后的飞行器启动了。它与两个特工撞在一起飞向了旁边的大楼。“克莱,我们来世再见吧!”鲍勃将手探出机舱挥向克莱。只见飞行器径直撞上了大厦,轰然一声巨响化为了碎片。克莱急忙躲入墙壁间的一个凹槽。炙热的核辐射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大厦化为了灰烬。“鲍勃!咳咳,鲍尔!”克莱咳嗽不止,在烟雾中他看到了三个黑色的身影。什么!难道这些魔鬼连核辐射都不起作用。克莱想要站起来,却突然发现手脚不受控制了。愤怒紧张的心情让他一时忘记了痛觉,他这才发现他在母体里瘫痪了!“卡洛尔!你在吗?”克莱大喊。没有回音。与他战斗的黑衣人掏出手枪,砰的一响,克莱感觉一块石头在心脏里爆炸了。随后是越来越弱的知觉……

克莱的一生在他的脑海里迅速闪现,从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意气风发的大学时期一直到“科革”夺去了他所有亲人的性命,杰克——这邪恶的灵魂被磨难唤醒……之后他看到卡洛尔害怕的眼神,斯蒂芬耐人寻味的诡笑。鲍勃和鲍尔,这两个只有一面之交的战友又出现了。“斯蒂芬,你在杀人!”克莱含恨说道。但母体里的声音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似乎又来到了母体的进入程序。四周的一切是如此静谧,克莱只感觉到出去的渴望是多么强烈,卡洛尔又出现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种令大脑兴奋的物质正在分泌。这种物质在学术上还没有明确的定义,我们暂且叫它“希望”。此时他的脑电波正向母体中迅速散播,电流让克莱猛地睁开眼睛。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特工和废墟,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一串的零一零一字符。那些字符有的勾勒出人形,有的组成断壁残垣。他看到特工又掏出手枪开始朝他射击。然而他们的动作是如此趋近于静止以至于克莱清晰地看到每一个字符如何控制他们的肌肉与筋骨。子弹还没有出膛,克莱迅速改动了特工们的一串字符,他们几乎在瞬间化为了碎片。接着,克莱将手伸向四周,周围的一切开始如泡沫般消失。母体的程序正在崩塌……

“犯人斯蒂芬,以其谋杀,精神控制等罪名,判决死刑。”法院里,法官郑重地敲下审判锤。参加这次出庭的人来自各个国家,有新西兰的托尼,秘鲁的玛丽亚……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曾经沉睡在母体里的受害者。“怎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审判结束后,克莱和卡洛尔来到了斯蒂芬面前。“嘿嘿,你知道的。那种做上帝的感觉是多么奇妙!我不会后悔的克莱,即使死了也不后悔。”斯蒂芬咧嘴笑着,“要是科技再领先个几十年,你根本没可能击败那些特工。也许人脑里还有某些我没研究明白的东西吧。再见,克莱。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你看起来有些疲惫,克莱。唉,你当时的脑电波一下阻断了我们的联系,真可惜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得不缺席。”卡洛尔说道。“不,你出现了。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是你在我潜意识里的出现拯救了我。或者是,我对于这片真实的土地还有没消耗殆尽的感情吧……”克莱笑着说,“有时人脑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啊。你说现在我们是在睡觉还是苏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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