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词:星芒 坠落 动人的 安静的 疯狂的
炙热滚烫的星星从阴冷的天幕上滚下、坠落、降临,随即消失在地平线,湮没在朝阳的光辉中。
没有任何预兆地,它们就这么掉下来了,引得人们阵阵惊呼,大家奔走邻里互相转告,他们黯淡无光的世界终于空前地明亮,如同遮盖住天空的巨幕被撕开、扯碎,然后上帝将温暖众生的手伸向了他们,于是这里被圣光眷顾,这里的每个人也变成了上天的孩子。
此时此刻,无论何处,俨然都已经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这是一个绝望的世界,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没有光明,天空永远都是蓝黑色的,唯一自然发光的东西就是上面的星星——好吧,或许只是发光的石头也说不定。总之它们貌似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里的人们从小就听过或者看过祖先们的记载的史料,曾经的天空是明亮的,有一团大大的、燃烧着的火,他们把它称作太阳。被暖光包围着的日子是那样的幸福和充满生机,而曾经的一切越是美好,放在叫人语塞的现在来看,貌似就越发平添了一些痛苦。这里阴暗潮湿、不见天日,失去了太阳,能够活着都是一种侥幸。尽管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早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是每一个人的心里,还都迫切地向往着光明,不是星星微弱的亮光,是那种彻彻底底的敞亮。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人们期盼已久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所有人都高喊着,一齐举手迎接他们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的朝阳。
这个世界,普天同庆,生物们一个不少。
唔,等等,好像确实漏掉了谁……?
远离喧嚣的城市,他躺在水域的瀑布旁,清澈的水早已淹没了他半个身子,浸湿的衣物随一次次的浪潮推来摆去地飘动着。他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静静地躺着,用一双和平常无异的瞳孔直直盯着天上那团燃烧着的火。
似是回应一般地,天穹上的光芒温柔地抚摸着他,在拥抱他的水面上镶起一颗颗钻石,它们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周遭暗蓝色的峭壁上也映出了影子,比以往看着明朗了许多。一切安静极了,好像他就要和这里融为一体。
良久,他才抬起胳膊,带出一片涟漪,用手遮住那片明亮的天空,似笑非笑的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又在做梦了,和以往无异的梦。
而就光未所触及的地方,不知道是谁偷偷发出了一声嗤笑。
光明和希望,其实我们一直都无法迎接它
眼前的景象?这只是个幻觉,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
即使这是他第无数次说出这句话,但无论是谁,最后仍然会以白眼作为回应,即便对方是他最爱的亲人、最默契的朋友,又或者最棒的同事。这本该是件相当伤心的事,但是随着岁月的变迁,总会迎来习惯的那一天。所以事到如今,面对着别人难以理解的目光和嘲讽的话语,他通常都会一笑了之,不再过多言语。
所以大家都会说他是个怪咖,是个奇怪的家伙,奇怪到过于悲观,好像什么都不会在意,所以才会在这普天同庆的一天依旧如平常一般恹恹而活,嘴里念叨着什么这些都是幻觉之类的难以理解的话语。对此他罕见地做出了回应:“一朝的绝望昭显着无数次心怀希望的陨落。”
依旧是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得到的答复嘛……
“瞧吧,这人多奇葩。”
……他终是回到了喧嚣的市里,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街巷里处处是欢声笑语,房顶上的黑色瓦片镀着一层金边边,如此情景,叫人心生暖意。
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小鸟在歌唱,鲜花在绽放,所有人都其乐融融,欢庆着一个巨大的节日,这天万物明朗,阳光璀璨,他们崭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不过可惜的是,即将开始,即将结束。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只是隐隐约约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时,他何尝不是像别人一样终于找到了期盼已久的希望。那一天他对着阳光,与大家一起庆祝、绽放出最为真心的微笑。可就在下一秒,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像是给他们开了个玩笑一般的,在大家享受着阳光时,天空又一次黑了下来,星芒一如既往地嵌在那里,他们挤开了明亮的太阳,用黑暗和零零散散的光织成幕布铺陈了苍穹,水由透明变黑,像是不见。凉寂和清冷的空气侵入骨髓,牵动着心一下一下抽痛。
死寂和黑暗缠绕成恐惧吞没了他,不知为何,也许是上天吝惜自己的光辉,于是他们就在得到短暂的光明后被这么抛弃了,如同第一次被夺取太阳时候的人们一样。
这里又一次陷入了和之前没什么差别的黑暗。
身边的人都僵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生活着,路边摊的老板娘依旧吆喝着每天早上都要说一遍的早餐食物,往来的人流稀稀拉拉走着,还不忘了避开站在路中间的他。
他的大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刚刚的情景就像一场梦,他尝试迈开自己的腿,然后猛然冲过去捉住路过的行人,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那个,什么……太阳怎么消失了?
回应他的是那人困惑的表情。
你不记得了吗?刚刚就在哪里的。他心跳加速
可无论他向多少人怎么解释,怎么详细地描述,人们都是不明所以,最后的结局是他被大家合力送到了精神病院,人们叽叽喳喳地向医生描述他的病情,说什么肯定是憋疯了,刚刚还念叨着什么太阳,哪里来的太阳啊。
在经过医生长达一个上午的开导之后,他终于说服自己接受了自己产生幻觉的这个事实,尽管那真实得不像幻觉。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是自那之后,他的生活便开始充斥着长久的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相同的场景在第二天又出现了,星星从天空坠落,唐突地、安静地,像是燃烧的火焰俯冲下来,理所应当地点燃了所有人的心情,他们同第一次一样欢呼雀跃,准备迎接光明的未来。可怜的是过了一阵子世界又一次黯淡下来,人们又像是被洗脑一样地被带回那没有光的地方,带不走任何回忆,留不下任何痕迹。
和第一次一模一样,这是一种轮回。
而且是,只有他一人拥有记忆的轮回。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简直就快要疯掉了,无数次,他问天上的星星
我在做梦,对吧,这不是真的。
是的,星星们这么答他,随后轻轻地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噩梦。
而 你 永 远 也 不 会 醒 来。
然后它们就再一次坠落了,咆哮着、疯狂地朝地面袭来,星星燃起火焰,点亮了整片天空,世界扭曲旋转,混沌不安,物质扭曲着碰撞在一起,相互挤压,天翻地覆,喧嚣至极。而最后的最后又一次归于原点……
时间快到了。
他这一次表现得很平静,只身一人来到了瀑布的悬崖上,汹涌的水流反射着光辉,晶莹剔透,却刺眼得很。
那帮愚者依旧在为了这样的生活而开心,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来自上帝的把戏,想要看看这些可怜虫们是怎么演绎“给点阳光就灿烂”这句话的。他们永远也不配得到真正的光明,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假的幌子罢了。
但是没关系,很快轮回将开始,星星回归天空,到时候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不会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照例生活,照例嘲讽他是一个怪咖,照例庆祝那些星星的陨落。
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事到如今,连绝望都是在浪费力气。
这样太累了。
等到光芒开始散去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自杀了。
低头,表盘上的指针在转,每分每秒,如同他流逝的生命。
3秒
2秒
1秒
他抬起头。
星星没有来。
心中顿时升腾起巨大的疑惑,他再三确认时间,这绝对不可能出错。
风吹着,伴随着瀑布响亮的哗哗声,阳光依旧这么照着。
他就这么傻傻地站着,等待着命运的再一次捉弄,但是许久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他转身,才发觉这里有一块依旧黑暗着的地方,偏偏巧巧被挡住,所以没有被光芒照到,一直以来就这么被他所忽略。
打开手电筒探过去,是一面镜子,就静静放在那里。
镜子里是自己,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像是着了魔似的,他就这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窥探他的思想,听他说话。
等等……说话?
猛然发觉不对劲的那一刻,镜子啪地一声碎了,紧接着悬崖断裂,潮水涌上来,淹没了目之所极的所有东西。他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也听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意外地清晰。
他说,梦呢,是该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水流将他团团裹住,无法呼吸的压抑感在脑海里乱撞,伴随着那些愈发刺耳的尖锐的声音,他判断出这是来自许许多多不同的人的不同的嗓音在他周围叫嚣,倒是听不清他们说的是究竟什么。
意识缓缓流失,可奇怪的是,那些声音却变得更加清晰了,他们都在叫他的名字。
只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清醒过来了。与这个世界说再见的前一刻,他最后张开眼睛向上望去,天空中没有星芒在闪烁,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阳光,甚至不曾减弱。
为什么呢?
他自水面上开始缓缓向下沉,水域由淡蓝变为深蓝,逐渐融成漆黑天幕的样子,此时此刻,他如同一颗坠落着的星星。
梦呢,是该醒了。
本能地睁开眼,以为是来到了天堂,但是在看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的脸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面前的电视上还播放着他几天前跌落悬崖的新闻,播音员神情严肃地告诫大家请千万要注意自己人身安全。身边有个朋友非常识趣地啪地一声关掉了电视,房间里寂静无声。
你没事吧?他们问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感觉还好吗?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和我们说说?你没事吧…………
杂七杂八的声音突然如洪水一般传出,每个人似乎都急着询问他的状况,声音越来越大,激得大脑嗡嗡作响,他不回答,把头扭向窗户的方向。
依旧是万顷阳光,明媚灿烂。
星星没有在,黑暗没有来。
周遭又顷刻间沉默,过了一阵,终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关切地问到,你还好吧?
这下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才是他醒来后出自人们口中的第一句话。
你的精神一直很不稳定。医生说。这很大可能是由于你多年来的心理疾病导致的……你不敢去面对你自己,害怕他人的评价。
你的性格孤僻,因为害怕被否定、害怕被伤害,久而久之就开始给自己下定义,认为自己所想的就全部都是对的,这反而使你的意识认知偏向了另外一种极端……
他没有听医生都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良久良久。
“……总之,”不知多久后,那医生叹了口气,“你现在醒过来了,多休息几天然后出门走走看看天空吧,多么美好的日子,以后请抛弃这些东西,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吧,啊,和父母朋友交流也是必要的,别再瞒着不说了……”
最后那她终于站起身,在墙上的日历上划了一个日期。你整好昏迷了两周,她说,我们本来都以为你不会有救了,现在看来,你也有在自我拯救吧。
也是多亏了这样,你才能来到这个崭新的世界,不是吗?好啦,不说这些。还是给你介绍一下为好。
一只麻雀停在了窗户外的窗台上。
“欢迎来到光明历始年正月14日。”
光明刺破层层绝望,照亮了最深处的黑暗。
积怨已久的戾气让迷途之人沉浸在循环往复的悲喜交加中,又或者是执迷不悟的思想偏离了轨道,星辰一遍遍坠落,阳光一遍遍照耀,始终无法击破最深处的痛苦。像是一场梦魇,无尽轮回。
而在他作出舍弃囚禁他的决定的时候,真正的光芒也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光明来到了这个世界,普照所有人,除了那些自甘于沉入黑暗的家伙。
那之后他又一次登上了瀑布的那处悬崖,才发现先前摆放镜子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遮挡的东西,光芒很轻易地就能照到那里。
所以,当时又为什么会是黑色呢?又为什么直到开始做出真正的行动时,才会发现那个角落呢?
又或者说,为什么到了那个时候,才愿意理一理被忽略已久的“自己”?
这些问题曾经困扰他很久
金色的阳光将瀑布的水流照得闪闪发亮,他看着山脚下帐篷旁快乐的人们,他们的欢笑声传来,也不知道是情绪的感染力还是哪般,一抹淡淡的微笑轻轻爬上他的脸颊。
……不过,现在已经全部知道答案了。
抬头,星空早已汇成了太阳,那团燃烧的火就这样安静的呆在那里,散发着动人的光辉。
美丽的鲜花盛开着,成群的小鸟歌唱着。
终于,再也不会有星芒坠落了。
后记:自诩清醒之人的自我禁锢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