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终稿-那场无疾而终的策划

清脆的响声,手中的药罐掉在地上,一粒粒白色的药片洒出来,滚落到沙发底下,与灰尘交织在一起,染上忧郁的颜色。空气中混杂着水蒸气,还有略显急促的,沉重的喘息声。珏把自己埋进角落里,被泪水浸湿的黑发缠绕在一起,胡乱地堆在一起。

这个月第二次了,珏这么想着,她仅存的那点意识在此刻也显得是那样慌乱。

她的父母在很久以前就因为飞机事故去世了,珏永远记得那种感觉。说好答应她乖乖在家等几天,他们就会带着珏最心爱的洋娃娃回来找她。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坐在玄关那里等爸爸妈妈,窗外的天很清透,空气里是浓郁的青草香,令人很是愉悦。直到那片天空由清澈的蓝色完全转为浓稠的漆黑时,那扇门的锁孔也没有转动一下,发出那温馨的声音。珏就那样睡着了,等爸爸妈妈回来我就会被他们吵醒的,那时候妈妈会抱着我把我送回床上,爸爸会把包着洋娃娃的纸盒递给我,我会在他们的柔声细语中入睡,她小小的脑袋里是这样的想法。

第二天珏醒来的时候,她还在冰凉的地板上,家里也没有来过人的痕迹。

珏翻身坐起来,她睡的很不舒服。

一切疑虑,愤慨与期待都在她打开电视看到那条飞机坠毁的消息时彻底支离破碎了。

珏的爸爸妈妈食言了,他们留在了珏五岁的那个夏天。

自己坐车去看病的时候,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爷爷说自己得了抑郁症。

什么是抑郁症?她垂下头轻轻问道。

爷爷说,就是你开心不起来了。开心不起来也是种病吗?她点点头,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好像确实是种病,而且和感冒、发烧不一样,就算再怎么休息,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心头的乌云好像还是没有散去。更何况她已经休息不好了,躺着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想哭。

 

珏不想这么生活下去了。

那天她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了那小小的刀片。就随意的放在小铅笔盒里,珏小时候用过的。她隐隐约约记得刀片很锋利,可以割好多东西。把自己的手腕举起来看看,再放下去。

她要策划一场自杀,要在某个平静的夜晚把自己的生命结束掉,把自己心头上的乌云撕碎,见到好久不见的,早到天国上的爸爸妈妈。她要装作无事发生,要突然离开不再回来

现在还不行,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但她就是觉得还有点早。

 

新学期伊始,珏怀里抱着一摞课本,缓缓漫步到校门前。她习惯早起了,前天八九点钟就早早睡下,第二天四点就会自然醒,彼时天空总是刚蒙蒙亮,或是一片漆黑的沉寂,但是这都不重要,恐怖的,压抑的,会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酵成不可抑制的场面的沉沉寂夜已经过去了,下一秒的天色永远会比上一秒亮,就像渺茫的希望在逐步靠近一样,虽然她心中没有希望。

早起让她避开了繁杂的车水马龙,还可以不用为了赶去上学或是某个地方而飞奔,就那样一步接一步的走着,知道大致的前进方向就好,不用抬头看路标,总会到的,只要不停下来。

校门还是那样熟悉又陌生,新学期要换班了,无所谓,肯定又是一个人吧。

 

刻满了字的课桌旁边坐着一个男孩,珏从来没去问过他的名字,也无意瞥到他课本的首页。老师的点名她也没放在心上过,这些荒诞的理由,其实都是因为她不去让自己关心。她害怕和人接触久了,自己远离世界的念头就会见光,然后在冰冷的暖阳中被包裹,被氧化,最终化为乌有。她不想看着流泪的自己拾起地上念头的碎片,将它再一次消化,那只会让心脏的疼痛愈演愈烈。

可男孩却很关心她,起初他自己似乎都并未意识到。

他不仅主动去问了珏的名字,上课前总是问她要不要考试,考试考什么内容,可以借她的笔记看看吗;下课的时候他几乎不离开座位,在珏的身旁自言自语着一些今天发生的倒霉事,或者是一些很好笑的事情。可珏好像从来没听过他讲,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书上,低垂着眼帘。这样消极的态度并未打消男孩的念头,所以每次课间的时候,路过的同学都能看见这样一种戏剧性的场面:女孩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而她旁边的男孩还是那样积极地凑上去说着话。

也不是没有同学去找过他们两个。

“你这么冷漠,他还这么积极地找你,关键是你还不拒绝他,这是明知道他喜欢你装作不知道?”

“我有拒绝,我每天都在拒绝,我让他不要再管我了,只是他不听。或许久了以后他就自然会后退吧,时间真的可以带走很多的。”

“你这么无休止地烦她,她要是哪天受不了你了,对你说些不客气的话,怎么办?”

“那就让她说,我其实很想让她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那样或许她会好受些。”

 

男孩看穿了女孩深如无底洞般脆弱的心理,女孩保留了男孩那份自欺欺人而滚烫的心思。他们双方都在对方的心尖上,歌唱着一出又一出关于自我救赎的独角戏。谁都希望对方先逃离这种断层般的境地,但谁都没有想过真正走出去。

心甘情愿和假装无所谓有时也是天生一对。

 

渐渐地,面对男孩递过来的早饭,珏也开始伸出双手去接;听见男孩课下指向性很强的碎碎念,她也会抬起头,用手撑起下巴,用那双清透的大眼睛看向男孩。她的眼睛很漂亮,只可惜被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阴郁——男孩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她这么漂亮,先前喜欢她肯定不是觉得她有多好看,而现在看到她这双本该闪闪发亮的眼睛,讲话也不知不觉地停滞了,大脑趋于待机的状态,越着急越是卡的越深。还好上课铃在此刻响了起来,优美的音乐飘摇在空气中,也在男孩的心里奏起乐章。好险。

走出校门,男孩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街上响起,自己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

珏心里也不禁感觉有点怪异。

我为什么要这样回应他?

不,我不该这样,我不该去回复他,我总有一天是要走的,甚至有可能是明天。我不应该还让他抱有期望,哪怕一丝的期望都不行。真的不行。

我还在策划那场自杀,要在某个平静的夜晚把自己的生命结束掉。

 

“我在很多年前生过一场大病。“那天男孩没有再讲笑话,”我的腿,已经有好几年都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走的那般快了。“珏从座位上弹起来,略显吃惊地看向男孩。

“是这样吗?”

“嗯,你也没有见过我走路吧。原因就是这样。每天我都是这样,早早地就来。”

珏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

“啊,今天早上给你的便当,很好吃吧。”

男孩说完以后便转过身去,视线继续落在书上了。

 

那天晚上,男孩收到了珏的好友申请。

“便当真的很好,其实不止是便当。比如…听你讲故事也是很好的。”

每天珏打开手机收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男孩的了。

其实男孩也很温柔,只是以前珏都忽略了而已。

这段时间里,珏好像感觉到了,活着也不是那么累。但她还是在策划那场自杀。

 

“珏,周日晚上,要不要到那片湖边上走一走?”

“嗯,好。那就周日见。”

这是珏计划自杀的最后一天了,虽然心里早已没有了最初时那份燥郁的冲动,但她从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是时候该走了。

放学回家后,她的手指抚过那堆抽屉里的小药瓶,它们瓶身印刷的文字几乎都被磨损掉了,却还是能看出来,没有丝毫生机的,象征着绝望与抑郁的化身。她的眼泪又一次反上来,涌出眼眶。她明显感觉到这次情绪的爆发与平常大相径庭,不是压抑过久所导致的狂躁,也不是那种莫名的委屈,而是——长期积攒的某种感情。

少女的心房中不知何时生满了藤曼,选择性的忽视导致了它的日益增生,穿透胸口,隐隐作痛。而现如今再去试图将它剪掉,发现凭一己之力也是无能为力。

她对男孩有着一种隐晦的,浓郁的爱意。她常常会在梦中思念他,醒来也只当是惦念能和自己说说话的同学今天是否还会要她的读书笔记作参考。否定了喜欢存在的可能性,也助长了自己对这个身边人的依赖与思念感。

她知道男孩很喜欢她,但她知道自己不配去糟践这样一个纯洁无暇的人,他太好了,导致自己更想要疏远他,自己本不应插足于男孩平淡却又幸福的人生。

那就,正好在周日的时候,将这件事情说清道明吧。

也该做个了结了。珏低头捡起不知何时已经从手中脱落的药瓶。

 

“珏。”时间一晃就来到周日,男孩从远处慢慢走过来,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认清了自己的心思的她竟对这个眼前人感到有些许生疏,霎时间就红了脸。慌忙转过身去说着咱们就在这片长凳上聊一聊吧。男孩笑意盈盈,他说那当然好。

斟酌许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珏干脆直奔主题,说,你别再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我想自杀,我不想活了,从好早以前就开始觉得生活没有劲头了。

男孩只是静静地坐着,一阵阵风刮过来,他却好像没有丝毫要被刮倒的意思。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是要说点什么,又突然不说了,仿佛珏刚才说出来的不是一个事实,而是一道未解之谜一样。这样它们面对面坐着足足待了十分钟,谁也没有先开口,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终于男孩说话了,声音柔柔的不同于往日,“珏,你很久以前就开始这么想了吧。现在只是实现它的时间到了,但你内心里早就不想离开了,对吗?”

短短几句话让珏的内心为之一颤,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全说中了,为什么?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逼迫自己说出那句与自己真实想法完全对立的语言“你想多了,我说想走就是真的想走,我走了以后你可以找一个新朋友,更能分担你的快乐与忧愁的朋友,而不是我这种,负面情绪时不时就爆发的疯子…“。

话音未落她就站起来,想转身就跑,她知道男孩追不上她,而这种痛楚在此刻看来却是无比荒谬的好处,刺的心里生疼。刚跑两步就听见男孩的嗓音,近乎哀求的哭腔,他说,珏,不要走好不好,我们都是彼此的救赎,是你把我从深渊里拽出来为什么又要把我推下去,我舍不得你走,可以不走吗?

珏的泪涌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她停下来,把腰弯下来,深深地呼吸着湖边傍晚清凉的空气,泪珠也难以控制地大颗大颗掉下来。男孩望着浑身颤抖的她,没敢上前去牵她的手,就默默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珏用自己仅存的力气说道,谁都是要走的,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真的没有必要。

她还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男孩沉思许久,不知是情不自禁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拉住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就这样坚定地站在原地牵着她,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他仿佛知道她不会放开他。

珏感觉心里有什么酸酸甜甜的东西炸开了,多少年了,她活在面具下,拒绝了多少世态所谓的救赎,觉得没有人能真正懂自己,而今天却因为这样的一个男孩子湿了眼眶,许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她知道,往后的日子是非要属于这个她深爱着的男孩不可了,没他不行,不是他也不行。

珏的手指将男孩的手回扣住。

男孩笑弯了眼睛,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珏搂进怀中,听见她如晚风般温柔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瘦弱的肩膀的一起一伏。他还有一个小期望没有说出口,终于是鼓起了勇气,用那种依旧是很谨慎的语调说,珏,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有听见你叫过我的名字,现在可以吗?

珏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了一声,好,小文。

又自顾自地加了句话,以后我都这么叫你。

男孩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一时失语了,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人,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岁岁年年,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学校早已换了地域,原来的地方变为一座废墟。恰好在那个晚上,小猫跃上墙角的纸箱,不料被一件小包裹绊倒,包裹里的东西洒出来,是几个装着早已过期的药丸的小药瓶,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就停在了原地。不远处走来一双男女,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女孩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光,而那个男孩的脚有点瘸。他们走的很慢很慢,女孩身上背着两个人的包。

“小文,那是我们的学校诶,你看。“

“宝贝我们玩个游戏吧。你捂住眼睛跑,我在后面追你,好嘛。不过,记得跑慢点噢。”

“哈哈好呀,这又是什么新主意。”

珏捂住自己的双眼,开始装作小跑起来。男孩在后面慢慢地追。

他们跑过了那只小药瓶的地方,谁也没有提起它。

我不想让她再想起来那段时间了,你懂的,我怕她再出事,我不想让她再像以前那样伤心了,我想让她一直活在幸福里。

我早就看见那只药瓶啦,我的眼神也不至于那么差吧。而且他那个拙劣的小把戏我也一下就识破啦,但其实我根本就不会再出事啦,有这么一个男朋友陪着,我每天高兴都来不及呢。对了,可不要告诉那个傻瓜噢,我真的很爱他这样喜欢我的感觉。

 

绝望与救赎。

搁浅在幸福花海里的计划。

我不再去策划那场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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