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初稿

八十年代末

 

 

二心

 

 

10.21

昏白的光从天幕上森森惨惨的渗下来,浸透密林。枝头的乌鸟长夜难眠,吱嘎着啸叫几声,嗖的掠起,惊动一阵风。林东侧,一行人中的一个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寒意的降临,打了个抖,捏了捏迷彩衣下的后颈。

“停,先在这歇脚。”赵强扶正头盔,朝侧面打手势。那人应声而动,端起枪后撤几步,移到一颗榕树下,比了个拇指示意就位。“13号,讲。”

宋帆掀起了设备,屏幕微弱的白光竭力挣脱月色的控制。“是。定位仪显示,我们现在位于少交林北线偏东23°处,距离先前推测的嫌疑人据点,即苗葆村,约有3.7公里,2点之前能够到达。”

“好,所有人,1分钟后出发。”

……

10.19

咚咚咚。

办公室内,男人托了托镜框,左手似有若无的涂画着,细看纸面,只有“口”与“十”交叠出的黑色山丘。

高秘书在门外小声道:“朱总,有人找,说是警察。”

镜面潋滟出晦暗不明的光亮。

男人放下笔。“请进吧。”

不一会儿,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疾步走到桌前,其中一个掀开警官证,“宋帆”两个字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朱恒的手被握住了。“朱恒,本市大原公司的负责人是吧,你好。我们是三凉市警察局的,无意打扰,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是最近一起案件的重要关系人。希望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朱恒扯了扯嘴角,“警察同志,我愿意配合。但我得知道,是什么事吧?我们公司是很守纪律的,这总不能无怨无故的……”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那个叫宋帆的点点头,转过脸来盯朱恒:“你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

审讯室内

两个警察在朱恒前坐定,翻开记录本,说:“我们前几天查获了一起贩毒案,嫌疑人为了折罪,吐出些东西来。具体案情不方便透露,但我们有理由推断,这个人的上家不光涉嫌贩毒,还涉及了一起绑架案,而受害人就是你的女儿,朱叶。朱先生,如果你有什么消息,还请如实汇报给警方。

朱恒抬起头,眼镜从鼻子上稍稍滑落,眼睛从镜框上方瞟出来。审讯室的大灯下,乌青的肿眼泡带动着眼角细纹的抖动,然后很快低下,摇了摇头。

宋帆的耳麦里传出赵队的声音:“接着问,看这意思,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哎,别太急,委婉点。”

宋帆拿着笔敲了敲桌板:“朱先生,我们是警察,惩奸除恶是天职。既然已经知道你女儿失踪的事情,就不可能干看着不管事。如果你接到了绑架犯的威胁电话,不要怕,把信息尽可能多的提供给我们,警方一定会尽全力救回你的女儿。这次接你过来询问也是保密的,不会有无关人员得知,你完全可以放心。”

朱恒不说话,还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宋帆是个急脾气,又第一次作主审,看这情形有点犯难。可当初催着他铁了心要做刑警的心气此时烧的正旺,他也是真为那女孩子着急。撸了把头发,咽咽唾沫,他准备借鉴平常赵队打拳给枣的策略,让朱恒认识到这事是真真的片刻也缓不得:“朱先生,绑架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肯定是越快越好。你女儿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你还在搁着儿磨磨蹭蹭,我们也只能干着急,到时候后悔来不及!我再告诉你……”

“你们能把我女儿就回来,能的,一定能的吧!我,我……” ,宋帆正说得激昂,面前一直一动不动的男人忽然出了声,颤抖着又恳切地。

“对,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一定尽全力!”宋帆听到朱恒这么说,正像抓住了迷雾中的那么一点光,他用力的保证,几乎有点凶巴巴的意思。

“好,好……他们不让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说,他们说,报警就把我女儿宰了,他们让我筹一百万……”朱恒紧闭着眼睛,眼泪仍不住地流出来,糊住了桌面上的一点灰。

“他们是谁?什么时候的事?钱呢?”宋帆抽出了眼泪中的一点信息,连珠炮似的提问。

“他们?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吧,3天前,3天前就是10.16号给我打的电话,让我一个周之内拿100万,不能宽限,到了时间他们会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把钱放哪儿,哦对,要现金,不能连号……我后来赶忙打我女儿电话,结果就打不通了。”

赵队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10.16,对上了,那个小贩子说的被绑架的女孩应该就是他女儿。你再问问,看后来还有什么信息没有?”

宋帆盯着朱恒,尽量放平语气:“朱先生,你现在要冷静下来,你仔细想一想,你后来回过电话没有,你还记得其他细节吗?”

朱恒咬紧了腮帮子,眉头皱成一团,他竭力喘息着:“我,我后来托关系查了那个号码,不中用,他用公共电话打的,我再没联系成过。我这几天,我一直在筹钱,警察同志,我其实能拿的出这个钱,就需要周转几天,我是说,我就要让我女儿活着,千万不能伤着她,我的意思是,不行这个钱我拿就是,没事的,我就想让朱叶平平安安的……”, 朱恒说着说着,眼眶便又框不住眼泪,扑簌着往下滚。

“朱先生,请你放心,保护人质一定是我们工作的首位,但我们不可能跟犯罪分子妥协。绑匪要的赎金我们会找申请上级抽调,到时开展营救的时候,警方一定会确保人质的安全,酌情把这个钱拿出来。”宋帆一口气说完,看了眼墙上的钟,把卷宗捯饬齐整,“我要问你的就这么多,你在这里缓一缓,先回家等我们消息,如果想的什么其他的或者绑匪打来电话了,随时联系我们。我们这回得赶快部署工作,不送了。”

说完,宋帆夹着记录板一溜烟的走了。审讯室中,只剩辅警小张和朱恒一个立在墙边,一个坐在审讯的大灯下。哭声慢慢止住,朱恒忽然咳嗽了两声,扶着桌板站起身来,与小张微微颔首,说了句,辛苦了警察同志,便往门外走去。他的皮鞋踩在石砖上,发出几声瓷片裂纹似的摩挲声,完全不像平日警队大老粗踢踏踢踏,刺啦刺啦,脚步震天响的厉气。小张啧啧,这真是吸我工资的大老板啊,女儿都快没了,气度倒拿捏住了。

小张也说不上是佩服还是鄙弃,他收拾好审讯室录像设备,走到楼上敲了敲大会议室的门,跟宋帆说他把影像带拷到3柜里了。宋帆正跟赵队他们商讨案情,应了声,行,谢谢你啊。就回过身接着讲:“呃,我讲到哪儿了……哦对,大家也跟着听审了,案件基本定性,受害人可以确定,救援的事我的意见还是要转被动为主动,受害人生命安全时刻受到威胁,不能跟这干耗着,得把他们一锅端,不然这群地老鼠给点阳光就灿烂,以后肯定还得蹦跶。”

“是啊,赵队,我也认为越快越好!”

赵强环视一周,看着警员们一个个磨拳擦掌的,知道他们都痛恨这种绑架小孩的恶性案件,沉吟半晌,他在卷宗上朱恒与先前审问的小嘌子之间打了个问号,还是将盘旋的疑心对警员们道明:“解救人质一定是势在必行,可咱们不能忘了这事是从哪儿起头的。那是个毒贩子!我还是理不清楚,你说,这贩毒讲究的是隐秘,他们地下工作干的好好的,干嘛要搞出个绑架案来呢,这不是把警方的眼睛往自个身上拽吗?再者,我看那个朱恒有种挺怪异的感觉,太标准了太模式了!该犹豫的时候犹豫,宋帆一诱导他就秃噜秃噜全交代了,简直像个演戏的。”

“赵队,你对受害者的要求也忒高了,女儿被绑票又被绑匪威胁,他这些反应不都是人之常情嘛,再说了,一个大老板,把女儿搞丢,他能有什么好处?”警队的一个兄弟率先发表了意见。

宋帆还没说什么,电话响了,看了眼屏幕,听对方说完对着那头嗯啊了几声,他挂了电话。“赵队,你说的这些我和刘加他们也考虑过,我托了技侦科的弟兄查过朱恒,刚回信,他确实在10.16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公用电话打来的电话,要说这所有都是设计的,未免太过巧合。”

绑架?贩毒?公司?确实不像会掺和在一块的事。赵强踱步到窗前,望向楼前停靠的,接朱恒来的警车。它一切如常的破落,泥灰啃在上面,打半天火也吭不出一个气,非得泄愤似的锤两拳,它才不情不愿的哼唧着,开动。赵强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该弄点拨款换车了。拨拨脑袋,他赶忙把思绪扯回。

宋帆说的没错,做警察,总不能凭些隐约的直觉办事,眼前的才是最紧要的。他返身回到桌边,对着围坐在一块的众人开口:“的确。这样吧,咱们先按照那个小嘌子的口供定位这起贩毒并犯绑架案团伙的老巢,先做好前期勘察,开始部署工作,制定救援方案。务必要快!在他们给的交赎金的日子之前。还有,宋帆,你再去查查朱恒的底细。”

“好,我马上去办。”

……

朱恒回到家,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儿。朱叶的阿达书包扔在沙发旁,餐桌上,老干爹辣酱瓶盖忘记拧,发出一阵阵腥辣的气味。朱叶特别喜欢吃辣。朱恒俯下身,把胡乱揉成一团的书包和跌在一旁的笔袋水杯一类的码好,他仿佛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机械的动弹着。忽的,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朱恒仿佛被惊醒,砰的弹起来,水杯应声倒地。他冲到书桌前,颤抖着按下了那台老款dd机的接听键。

“呦,到家了?我还以为你跟警察聊的怎么那么投机,回不来了呢。”

“高姿是你的人。”朱恒想起了自己那个给自己报信的秘书,“算了,我没心情跟你扯淡,警察扯进来了,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吗,趁早收手,咱们好聚好散。”

电话那头发出几声吱嘎吱嘎僵硬的哈哈笑声,“真不愧是做老板的啊朱恒,口气真大。你拿着我的钱作股本,混的风生水起,听说马上要评上三凉优秀企业家了?将来我见你都要预约,你跟我谈什么好聚好散?”

“是,启动资金是我从你那儿撬的,但后来我用这公司的营业额给你贴补了多少,我相信账目上一码一码标的很清楚。我不欠你什么。”朱恒手扬在空中,一副与人争辩的样子。

“呵呵呵呵呵,你跟我粘上边了,就活该得在烂水沟里一起臭着,用你们文化人说的什么?共沉沦!你自己洗的白白净净的,将来我沾着你的脚你都得踢开,还的用布襟抹抹,你说,这合规矩吗?你别跟我装不上道。”

“刘海军!我告诉你,我跟你干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在乎什么。同样的,你了解我,就该明白我不是那些憨憨傻傻只听你话的傀儡,你敢伤害朱叶,我绝对会把我知道的全抖给警方,鱼死网破,我看你玩的起还是我赔的起!”

刘海军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好像走到了一个小屋子中,“朱恒啊朱恒,你真是见机行事,一口一个老大叫了这么多年,用不着我了就成了刘海军。放心,我和小叶子玩的很好,一根汗毛都不会动她,你只要乖乖的放弃那些有的没的地与我分开的念头,一星期后把赎金拿来糊弄糊弄警察,钱和女儿,我原样奉还。”说完,他呼了口气,发出满足的叹息。

朱恒仿佛闻到了那头缭绕的烟雾,他皱着眉头嗽清嗓子,:“不可能。我需要正常的生活。”

“哈,那我们可就没得聊了。”嘟声响起,那头挂掉了电话。

 

十月的云南暑热未褪,电风扇徒劳的转着,散不尽一室火气。朱恒的身上冷汗与热汗交替着狂舞,汇聚成一股股灼人的锋,刺痛,战栗着。他无力的歪倒在座椅上,拿起另一台dd机,110三个数字在屏幕停留许久,拨通键还是没能按下。

……

 

10.20

“好,那就定在明晚。宋帆,把朱恒接到指挥部来,以保万全。”

 

10.21

 

 

 

 

 

 

 

 

 

 

 

注:嘌子:警察对小毒贩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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