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品初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诶)

挨挨挤挤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身材瘦小的阿娅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充满诡计的寂静而汹涌的漩涡中心。

在大小一定的空间内找人一般有两个办法:高喊对方的名字,或者地毯式搜索。“安静的人群”这个条件恰好把两条路都堵死了。

“演讲马上开始。请未就位的指导员及同学尽快落座。”主持人一如既往地向还没有找到座位的人——一般是学生——施压。这意味着阿娅马上就要失去找到阿芒的机会了——那她只好在对阿芒的担忧中开始期待下周的演讲会。

每周一次的演讲会是阿娅和阿芒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阿娅在高三年级,阿芒在高四年级,于是平时上课、早操、开班会、开年级会,她们都不在一起。除了在楼道、食堂、洗手间偶遇之外,她们唯一的见面机会就是全校都被统一要求参加的演讲会。演讲会的座位是不固定的——这大抵是这个恐怖的时代里罕见的自由。

阿芒一般会早早地来到演讲厅,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左边靠墙的第二个座位,然后把最左边的在墙角里的座位留给阿娅。

阿娅如期而至,却没有见到一向早早地在座位里等她的阿芒——角落里的两个座位被两个陌生的女生占据了。

当阿娅吃力地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转身垫脚抬头远望的时候,她看到的果然只有层层叠叠的人群。阿娅感到慌张。

“演讲马上开始。请未就位的指导员及同学尽快落座。”——“阿芒呢?她没跟我说她不来的呀……”

“演讲马上开始。请未就位的指导员及同学尽快落座!”——“阿芒呢?阿芒呢?阿芒呢?”

 

“尊敬的指导员,亲爱的同学,大家上午好。今天是我们的第六十四次演讲会。希望大家一如既往:认真聆听,做好笔记,深刻反思。” 主持人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僵硬,这一点曾经一度让阿娅怀疑他是不是个活人。

阿娅匆匆忙忙地在演讲会开始之际在临近过道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阿娅身边是两个陌生人——大约是五六年级的学长,这让阿娅如坐针毡。

“此外,”主持人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不同于以往的波澜,“我在这里代表指导委员会通知各位,由于某些原因,从本次演讲会起,四年级的学生将不再参加今后的演讲会。一、二、三、五、六、七年级需要照常参加。”

“下面,第六十四次演讲会,正式开始——”

 

 

“……无可辩驳,我们的国家正越来越强大,我们的复兴之梦正一步步走向现实……”

“噗嗤。”——阿娅连忙正色,心虚地轻咳一声,而后小幅度扭头向四周打量——

有一个人的眼神对上了她的视线。

阿娅急忙错开眼睛,装作在认真听演讲的样子。

那个人竟然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淡淡地回过头,仿佛也在认真听演讲。

暴风雨前的安静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下一位演讲者的演讲已经进行到了高潮的部分——当一位演讲者的演讲进入到高潮部分,在座的所有人需要起立站定,并跟着台上的演讲者高呼口号——都是“准备着,为国家富强贡献力量!”“为强国事业而奋斗终身!”“少年强则国强!”之类云云。阿娅趁此良机,转头看向右边的人:是个很漂亮的女生,身材高挑,皮肤很白,头发很长。白色的高领毛衣上没有花纹,通通达达地一路下去,泾渭分明地遇到纯黑的长裙。敏锐地感觉到阿娅的打量,“漂亮姐姐”眼睛带笑地转头看向阿娅。

“你……”阿娅小声地试探着开口。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阿娅没想到她这样直白,于是原本已经打好的腹稿只好被迫胎死腹中。

“我叫阿芒,‘芒’果的‘芒’。”

“……我叫阿娅。女字旁的娅。”

阿芒没有搭话,只把头重新转了回去。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朋友!”——人群也跟着情绪激昂地大声喊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朋友!”

阿娅恍然听到旁边的阿芒突然也跟着大声说道:“朋友!”

阿娅心知,阿芒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心底一热。

 

 

“尊敬的指导员,亲爱的同学,大家上午好。今天是我们的第六十三次演讲会。希望大家一如既往:认真聆听,做好笔记,深刻反思。”

阿娅用胳膊碰了碰右边的阿芒,用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你瞧着,这像不像伊川先生‘打包’司马光?”

阿芒会心一笑,亦低声向阿娅道:“那样的话,阎罗大王恐怕要累死了。”

阿娅不依不饶地道:“哪里只是要累死他一个人?这是要累死他的祖祖孙孙,绝了后才好!”

阿芒连忙捂住阿娅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嘘!收声!” 阿芒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才低声继续道:“绝了后,不是才正好成全了唯物主义?”

汹涌的热潮中,被激情冲昏头脑的众人才没有时间关心两个窃窃私语的女生。

除了他。

 

 

第六十四次演讲会以后,阿娅开始给阿芒写信。

一开始的信的内容只是问候,没什么特别,被别人拆开甚至被指导员抓到也无妨,只不过会被批评不专心于学业而已。

信写好之后,会被严严实实地封在写有“阿芒收”三个字的牛皮纸封里,然后在第二天早课开始之前被阿娅放在高四年级楼层女洗手间的洗手台上——一层只有一个女洗手间和一个男洗手间。

指导委员会办公室恰好在高四年级楼层——学校里一共有七个年级,每个年级各自占据一个楼层,于是为了使得各年级学生找指导员的时候尽可能少爬楼,指导委员会最终就把办公室设在了四楼——于是在早课下课、第一节正课开始之前,阿娅常常以给指导员交早课作业为借口跑去四层——顺便“上个厕所”。

 

 

阿尤是高四年级学生会的副主席,和指导委员会的会长张尔闻关系尤其熟稔。阿娅有一次去四层“上厕所”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手里抱着一本“高四年级学生档案”、正往指导委员会办公室走的阿尤。

“同学,你不是高四年级的吧?”阿娅听到旁边的阿尤温吞吞地问她。

“我来给辅导员交早课作业。”阿娅低着头,状似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也要去辅导员办公室呢,我帮你带过去吧。你的辅导员是……?”

阿娅一愣,连忙抬头——对上了阿尤温柔含笑的眼睛——于是赶紧扯出一个牵强的抱有歉意的微笑,道:“啊,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不太懂,要问问辅导员。”

“这样啊,没关系。” 阿尤语气中仿佛亘古不变的温和笑意让阿娅想起主持演讲会的指导员——指导员语气中的僵硬也是这样“亘古不变”的。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阿芒’的女生?我听说她好像也是高四年级的。”阿娅仿佛真的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然而过于风轻云淡的语气让她在阿尤面前露出马脚。

意外地,阿尤沉默了一瞬。但他立马恢复了笑盈盈的情态,认真地答道:“认识的。”

阿娅心下一动,却不着急追问,只是不显山不露水地随意道:“哦。我是听辅导员说的。辅导员说她很厉害,学习很好。”

阿尤看出阿娅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点破,只顺着阿娅的话,仿佛真心实意地赞美:“她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呢。”

“你们班?”

“是,我们是一个班的。”

阿尤很绅士地先把阿娅让进办公室,自己才跟着进去。

 

 

在一个思想被高度统一的时代,书面的通信可太危险了——比书面通信更危险的是阿娅和阿芒通信的方法。

阿娅自知通过洗手间接收信的风险太大:难保在放下信离开之后信件不被有心或无心的同学或指导员拆开,给阿芒和自己惹上麻烦。于是阿娅打算发明一个密码本:

首先是阿芒和阿娅自己在信里的代号:阿芒叫“曼曼”,阿娅叫“绯绯”。

其次是一系列词句对应的密码:

Alasie 问     Abosuriew 告发     Aeleinn 生活     Aud 去 ······

Bagula 因为     Bunkxia 严格      Boku 但是      Buliuleg 信任 ······

Coplima 不论如何     Culedo 少      Celevia 有      Clastrio 失去 ······

Elibual 一起     Eibona 收敛      Erusiuna 惩罚      Ee 知道 ······

Fehala 多      Fofure 监狱      Fujabe 男朋友      Fokdeba 规章 ······

Guicixan 问题     Guici 为什么      Gedaxi(脏话)      Guiq 告知 ······

Jegure 谨慎      Jub 过于      Juby 非常      Jirege 一个 ······

Kal 爱      Kuwehunt 政府      Kuj 好好的      Kitrea 死亡 ······

Libokum 最近      Luh 我      Lewerro 勿念      Le 不 ······

Pille 不要       Poliheta 锋芒      Pe 他      Punkuang 安全 ······

Rouchine 畏惧      Reuwi 混乱的      Ruow 哪里      Reoker 一直 ······

Shuivoi 时代      Suhojima 想念       Sciquak 别人      Sweapo 下雪 ······

Vieela 四楼      Vroole 指导员       Vaw 你       Velavie 生命 ······

Werrolew 担心      Wabiolas 碰面      Weluro 回信      Wung 冷 ······

……

密码本总还是要自己送才安全。阿娅工工整整地誊了一份,满怀欣喜地在四层的厕所“守株待兔”。

 

 

“你没有证据……很麻烦呐。” 张尔闻皱眉沉吟道。

“没关系。我想,证据马上就来了。” 阿尤不温不火地陈述事实,看起来甚至比面前的老油条张尔闻还气定神闲。

“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只要等一等,机会自然就会来的。”

张尔闻微微摇头,看起来对阿尤的回答很不满意,道:“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机不可失’、‘事在人为’。”

“您别着急,我们再等三天。要是三天之后再没有消息,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阿尤仿佛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张尔闻不置可否。

 

 

阿娅亲手把密码本交给了阿芒。事情一如她所料想的那样顺利进展——除了阿芒又责怪她莽撞之外。

 

她们只是没有瞧见站在女洗手间旁边的楼梯拐角处的阿尤——以及阿尤手里端着的摄像机。

一封又一封天书似的不可告人的信经由四层女洗手间的水池被交给阿芒——一个又一个确凿的视频证据被阿尤亲手交给张尔闻。

 

“但是,这也不能说明她们的通信是有违纪律的。除非知道信里的内容。” 张尔闻明示道。

阿尤水到渠成地接话:“我和阿芒在一个行政班。我可以拿到她们的通信。”

“你怎么拿?”

“我有我的办法。”

张尔闻闻言微微一愣。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高四年级学生:高高瘦瘦,穿着整齐的制服;白白净净的脸不算帅气,但是很耐看,且永远带着礼貌的微笑。然而,他不假思索就张口说出来的话却往往滴水不漏,甚至常常意在言外,老到得令这个摸爬滚打了将近三十年的指导委员会会长不寒而栗。不过令张尔闻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从始至终想要的竟然只是从学生会副主席被提拔转正——除此之外,他唯一的要求可能也就是让张尔闻不要过多干预他的行为了。

张尔闻谨慎地开口道:“好,那我就管不着了。但是‘先小人后君子’,咱们先说好:只有事成,我才能给你申请提拔。”

“我知道。这您不用担心。”阿尤微微一哂。

 

 

“另一个同伙呢?‘绯绯’是谁?”

阿芒缄口不言。她突然发觉,面对着刺眼的白光,她看不清强光灯后面亲自负责审讯的指导委员会会长张尔闻的脸。隔着强光,张尔闻的怒气冲冲的胖脸显得恍恍惚惚,“扑朔迷离”。阿芒有点想笑。

“问你话呢!盯着我看什么看?我问你‘绯绯’是谁!”

“……”

“不说是吧?”早就知道阿芒会被“缉拿归案”的张尔闻这时候仿佛真的有点生气了——大约是因为被他训斥过的学生或者指导员,要么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要么涕泗横流地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痛改前非”——只是他从来没见过阿芒这样对他的讯问充耳不闻的学生。

阿尤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独白似的讯问。张尔闻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

“阿尤!你来审!我可没时间跟这个反动分子耗着!”

“是,张会长。”阿尤善解人意地给足了张尔闻面子。

张尔闻的脸色微微缓和,官威却还没发完:“一旦撬开了她的嘴,立马通知我!”

“是,张会长。”

 

目送张会长走远,阿尤去关上了审讯室的门,顺便拔掉了门边的能把审讯室内的声音通向外间对讲器的插头。

阿尤冲阿芒笑了笑,没头没尾地说道:“给她写封回信吧。”

“……没有这个必要了。”阿芒淡淡地回答道。

“我知道‘绯绯’是谁。”

“……”

“我只是很好奇,知道你被我抓到这儿来之后,她——阿娅——会怎么办。”

“……”

“如果你不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只好越俎代庖,以高四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啊,很快就是主席了——把阿娅一并揭发。”

“……好。”

阿尤微笑着给阿芒拿来纸笔—,还拿来了阿娅手誊的密码本——阿芒知道,阿尤是故意想要一点一点地击垮她的心理防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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