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大作品初稿的完稿——草刺的露水

【注意!作者在创作途中,由于强烈的感情和灵感的变动,一口气写出来了另外一篇自认为要更加舒畅且应手的作品,而且强烈认为,自己想要把之前的未完成稿写完,必将付出代价——故将初稿以另外这篇代换。但,鉴于两篇除情节和叙事人称之外不同,所传达的情感极为相似,故不更改题目名称。个中内涵,待到终稿也许会揭晓。】

 

大雪落在

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

说吧:

今夜

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廖伟棠

 

 

ОДИН.

 

我在列宁格勒的闲居已有三年之久了。这三年之中,尚不知道到底摸清楚了多少公务员系统的底细,有信心去做人民公仆了;也还未明到底该如何发挥我那工科院毕业的专长,出去帮人家设计些住宅、办公室、公交站或者只是厕所而已。但我的确活用了朝鲜语的外语能力,终于揽下了一桩翻译的工作。我初来的时候还住在运河边上临近马林斯基大剧院的老街区里,不出几个月便愈加烦闷,不再愿意处在处处显得逼仄不堪的城里,于是一搬再搬,搬到了海军部大区的更南边,以至于要靠近普尔科沃机场的边缘。只是这个时候面对眼前虽然绿油油却让我感觉受了莫大的自讨无趣的大片绿地,我就不由得再次思念起来老家的沃野,以及从前城里狭窄的小巷和弄堂了。

库宾斯卡大街的两侧环境倒是可称得上优渥。住宅楼鳞次栉比,散落在大片的城市绿化和树林之中;我住处的旁边便是航空公园,再远处的地方,还有胜利公园。再往东去两个街区,则是一座人声鼎沸的地区购物市场,琳琅满目的陈设着从香港的牙膏到德国的机油、日本的收音机到波兰的伏特加等等的国际货。我并不很喜欢逛市场,因而总是避免向东直行。每天我可以远远的从公寓房里眺望到底下的中学和西面的高速公路,看着稀稀疏疏的人流从街道上涌出又消散,于是又给我的翻译工作多添了一点点动力,开始笔耕不辍起来,而且总是幻想着屋外的杨树同松树都长在朝鲜的盖马高原上一样。

我现在已经搬出了城外,不然我也可以时时刻刻幻想着涅瓦河青黑色的河水西去,就好像汉江或者远东的某条河流一样的——我常常遗憾地想道。虽然再到城里寻一处住宅并不很难,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自尊心驱使着我,时时刻刻叫我不要对做过的决定表示反悔。我看到从前有人提到过作家的热情,似乎别有一种执拗且傲然的感觉,我自觉这自尊心可能正是来源于此。

 

 

ДВА.

 

然而我还没放弃涅瓦河河水的幻梦,常常搭地铁去城里逛街。据人说,莫斯科的地铁较列宁格勒是更华丽的,因为修建的最早一批站点都在约瑟夫·斯大林当政的时候,非常具有上个时期上半叶华美的风格。但我自忖这里的地铁更具有“革命式的”美学味道,以及具有全世界也独一无二的双层单拱顶车站,越发有一种聊以自慰的心态;但却始终没有浇灭前往莫斯科的热情——因为总之我在列宁格勒已经闲居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直到了城里,我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非要搬到大片大片绿色的城边缘去不可:在这样一眼望上去有些乱昏昏的老城区住着,固然有一种闲适的(被英国人称作“cosy”的一种微妙的感觉)氛围,然而终归逼仄,而且并不很能感受得到除了体温之外四季的变迁,只能寄希望于门前行道树的疏密罢了。如果我再在这里住下去的话,很难说能不能在将来的又一个三年里找得到什么正经行当。说不定连去莫斯科的热情也被完全消灭了——因为不会需要常乘坐地铁。我这时候已经忘掉了自诩的什么“作家的热情”,而越发感到自己做出搬家决定的无比英明。

我去到城里之后,每每必从精品供应社里带回一小瓶的酒水。各类的酒水都有,但共同点不外乎廉价——曾经我在高档餐厅同作家协会的几位老相识聚餐,而我们数人的高档酒水费便已经顶上了我半个月的开销,实在是令人胆寒。于是买回来的酒不外乎波兰伏特加、捷克苦艾,只陈两三年的威士忌和北海道进口的浊酒。连打包的纸袋钱也往往省下,结果给人一种空手提着酒瓶的酒鬼印象,不免让人号啕了。

酒水能启发灵感,倒是不假,然而他的副作用也格外显著,那就是一下打破我曾借以安慰自己的美好的幻梦:帝俄时期的大文豪们,难不成不曾在比当下嘈杂而污秽的街巷里写出旷世名篇么?固然我所欣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在彼得堡完成了他社会党的理想的,但更多的文豪却也离不开莫斯科。所以终于在某一个我没有关上窗户,尽情欣赏着月光、街灯的景色,并咂摸着口中最后一丝酒的香气的晚上,下定决心要到莫斯科去了。

那一天晚上,是我要完结我先前一直在翻译的那册朝鲜现代诗集,并上译者的前言和后记的晚上。因为冬季的公寓里暖气烧得很热,又没有合适的薄衬衣可以穿,我就把窗子打开了半边,让屋外冷冽的初冬的风吹进来一点点。这样的晚上是没有鸟儿的啁啾声的,所以会显得比较无生气;但是窗外映照着的街灯和楼房里的灯光,以及天上的月光和星光,都一起点缀著北方大地上这个蓝紫色的夜晚的画布。晚归的人不时间从大街的那头匆匆走过,偶尔也有几辆小汽车打着远光灯开过来。我心里想:

“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么静谧的晚上被我错过了哩……”

写文章伏案久了,就不免得站起来活动活动;但是已然深夜,我又很少能随性出去走,所以最终的打算就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眼皮打架,终于睡着。于是又一个晚上就被我跳过了。这样的一天天里,门把手被磨得越来越亮,写废弃的稿纸也在纸筒里堆了起来,而我还是在这儿做一个“自由职业者”。我心里想着这些,不由得越来越慷慨激愤起来,连忙把桌子上已经写好的厚厚一沓翻译稿连带原稿一起用皮筋捆好,装到了牛皮纸袋子里,写上邮编,胡乱贴上一张在书桌抽屉里囤积许久的邮票,一把穿上风衣,一股脑儿的冲下楼去,扔在最近的邮筒里。这时候我才忽的感受到一股冷冷的夜风拂过脸庞,打心底里感到一种爽快与轻松。

又过了一天的第三天早上,我睡意朦胧地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我打开门,见到了亲爱的老管理员,给我递来一封挂号信,而且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道了谢接过来看,见是《独立诗歌》杂志社寄来的,不免心里已经有些欢喜的预感了。然后忙不迭拆开,只见里面就有整整两百块的卢布,还有两封信。打开一看,一封是杂志社照例的感谢信,另一封则是我的一位老相识,在杂志社做主编的格拉西姆·格里各里耶维奇署名的信,似乎是青年公寓联合会的介绍信。我这时候已经完全缓过神来了:不单因为我对于老朋友格拉西姆还在青年公寓联任职感到略略惊讶,而且被这笔从天而降的稿酬从半空中泼了一大盆冷水,彻底清醒了。

我连忙收拾了行李,向老管理员道了谢,被舍友们又拉着吃了一顿饭,赶上了去莫斯科的火车。

 

 

ТРИ.

 

莫斯科冬季的街道也是安静的。不是因为街上行人少了——当然,相较于深秋以前,或是初春以后,自然是少了一些——而确是从街道的最深处就与别时间不同,有着一类猎人悄悄地在布满杂草的林地之中行走,生怕惊扰了走禽似的气氛;大家都是小步匆匆地走着,有的结伴嬉笑着的,也往往用围巾或是衣领掩盖住嘴的下缘,压低了一点点的声音,不时呼出一团的白的热雾气。我不由得也跟着这股冬天静谧的氛围,拖着行李箱,匆匆从电车站台走了下来。

之前我总算拿到了那一大笔来自《独立诗歌》杂志社的稿费:作为我帮助他们翻译一册朝鲜现代抒情诗集,以及——如果可算得上数的话——不时投去几篇水平一般的抒情小诗的答谢。有时候我也会对作家的热情感到迷惘,但我依然坚信我自己,也就会去坚信他们——人的精力毕竟会分在一些有用的地方。这样的热情现在对我而言就是口袋里满当当的一百五十块卢布,刚刚从米色的小售票亭买到的“红一统”公交通票,还有那封杂志社的同好、莫斯科青年公寓联合会一位负责人的介绍信。下车之后,我把它们都揣到风衣的口袋里,时不时去摸,好像揣着面额五位数的支票,或者爷爷传下来的传家宝一样。但我还没有来得及体味这一股有如获得了宝藏一般的感味,却已经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似的,突然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我沿着可以望到克里姆林宫塔尖的街道走。行道树已经掉了叶子,都显露出棕灰色的枝丫,直挺挺的向上刺着。街边的房子并不多高,大多还是那些巴洛克式的老的样板,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罗曼诺夫之家”没什么不同。这样的房子,在列宁格勒我也曾经见过——乃至于住过,内里被分割成几个小阁楼,之间有走廊或者楼梯相连,最上面是开辟出来的天台。莫斯科的人们显然更富有生活的智慧,有的用棚子围出了一片可以坐着闲谈的凉棚,有的干脆让装潢社来建造了屋顶的温室,都种上各式的果蔬花卉,冬暖夏凉,好不自在。这样的房子确实并不很高,高出行道树几米有余,也就打住。我不禁开始遐想夏天的时节,绿色的树冠一直生长到公寓最上层的窗沿的样子。那可真是太喜人的景色了。

我一面走,一面接着看着沿街店面的橱窗和门脸。红色的福利社招牌、服装店的玻璃窗和摆满了宣传单的青年旅行社的宣传栏,都编织成了一条羊毛的毯子,蒙在我眼睛的余光上面。周围并没有很多的人,也都像大的街道上那样安静的走路。我不由得感到脖颈微微的开始冒汗,便把风衣的领子松了一松。从我的心底里忽然浮现出来一点热流,像是青黑色的涅瓦河的河水,棕黑色的发丝一般拂过我的心头。这种感觉是如此令人心情愉悦却又让人不禁哀伤起来,就好像我再度从老家的旧房中发现去世的祖父留下的某些遗物一样。那时候的祖父最喜欢在打猎归来后将我抱在大腿上,唱那些战争年代就流传着的乡间小调……于是我加快了步子,几乎要跳起来,向着不远处的路口那头的小巷奔走去。

青年公寓也是安在同我之前看到的那片街区同样的,在俄罗斯的大地上到处散布的建筑里的。我不由得像回家了一般的安心。叩开深木色的合成材料大门,迎面来的是一位长着美国式大胡子的中年人,很显眼的穿着一件磨得很旧了的华达呢马甲,里面是传统的棉衬衣。他的眼眉间有一种慵懒而又迷离的神韵,大约是刚醒不久。他的一头灰棕色的头发叫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我还不能打探面前这位老大叔的年纪,但他的容貌,真是比我父亲看起来要些许憔悴一些——也许是因为屋子里光线比较暗的缘故。

“您好,我是《独立诗歌》……青年公寓联合会的朋友介绍来的新房客……我叫做维达利·瓦西里耶维奇·佐伊谢夫。”我审慎地用较低的声音向他介绍自己,忙不迭的递上介绍信。“这儿,这封信上有他的名字,您应当是认识……”我的眼睛上下扫了扫他,忽然感到有些失礼,于是继续落下去看这封微微有点发皱的信。我还没仔细看过这信呢——上面的手写体是规整的教科书式写法,但是签名却异常飘逸——这也许可以解释有他人来代笔,或者:就是作家们的这点小小的热情和癖好而已。

“噢!……”他一面用一种明显是刚醒的人,未来得及清嗓子的沙哑的声音说,一面接过信去,“让我瞧一瞧,小伙子……啊。是联合会的格拉夏。好,我知道了……别愣着,还是快点进屋吧!开着门,很冷的……”他皱着眼眉,稍稍打量了一下那封信,嘴唇从他那显眼的大胡子底下显现出来。我不怠慢,马上把行李都提了进来,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屋子里面的气氛让我稍有些惘然。这地方若非要称作青年公寓,实在是会让初次来的人都大惊叹起来:陈旧但维护良好到有些泛光的淡木色的地板,贴着粉灰色碎花墙纸的剪力墙,还有墙上那些镀金的相框;最吸引目光的是正对着门的一方书桌,上面有一盏扭亮的旧式绿色灯罩的电灯和一台新式计算机,明显充当着前台的作用;他是和大门类似的深木色,刻着在帝俄时代常见的植物纹样浮雕,显得那样的厚重和稳当。前台的后面是楼梯,楼梯的再后面是一样引人注意的两扇窗户,在进深很深的房间里依然发着白色的亮,半开着,为房间里提供着光照。窗子后面,就是种着树木的中庭一类。光线从窗户照射进来,投射在楼梯的脚下和我面前的地板上,产生两道被窗棂分割了的光束;空气里漂浮荡漾的映着黄色的埃尘,就在这光束里清晰可见的游走。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我看到书桌的后面有一尊稍微淡些颜色的木架,似乎是储物柜,想必是放置书籍文件,还有住客的标示物品的。

这样一个典雅而朴实的屋子,似乎不该出现在临近千禧年的这个时代,我这样的想道。但是——书桌上明白的那台乳黄色外壳的计算机,却提醒着我他的确实的存在。

“怎样?青年公寓的其他同志们来玩儿的时候,吵着要我添置一台的。现在拿它来算账本、写文件,还可以和在别的地方工作的老同学聊天,真太方便了。之后还可以接上……我大概没记错,叫做‘万维网’的,可以查看世界各地的信息。时代发展得太快了!我这个老家伙也得走的快一点。”这位大叔还没有自我介绍,然而似乎发现我对这台和屋内的气氛格格不入的计算机颇感兴趣,开口介绍起来了。

“原来如此。……嗯,说的是。如果我也有一台自己的计算机可是好。”

“会有的。”他转头来看向我,挤出一点笑容。“你可以叫我谢廖沙,小伙子。”

“诶!请多指教,谢廖沙大叔。”我脑袋突然有些放空,接着话茬说道。

“你的房间在二楼的右手边……这是钥匙,先去安顿一下罢。”他说着把那把房间钥匙递给我。我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这钥匙上有个房号挂牌,虽然可以看出只是普通的塑料制品,却透着一种象牙的米白色色泽,似乎经手多次,磨出了一种别有的质感。钥匙虽然表面顺着光看,有许多细小的擦痕,一看便知使用了很久——不过也擦拭的极为干净。只是一把钥匙,都透着和这间屋子一样的韵味。似乎这个老大哥和这件屋子,和这里的一切家什都是一起生在这个世上一般。

谢廖沙大叔称他腰有些不好,不便帮我搬行李,为此还专言道歉。我独自提着行李上了楼。楼梯踩起来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却不时发出一种“咚,咚”的闷响。我在上楼的同时,自打心里又涌上来一股别样的感想,仿佛是命中的造化一样,叫我来到这样一个和所谓日新月异的现代化社会反差甚大的“青年的”公寓,叫我疑心我的舍友们,是否都同我一样是被命运女神安排在这里的那些对旧事物有一种独特审美的人。他们准是作家——即便不是,也准是做文艺的人,可能是摄影师,可能是青年教师,而且都顶热爱自己的行当。他们可能也大多不是本地人,也许都是和我一样,从小住在和这样房间类似的地方的乡下人,来到大城市里寻找属于青年人千禧年的新机旧遇吧。

不经意间,我已经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前了。我把钥匙插入那个同样擦拭一新的铜锁里,打开了房门。屋里并未似我想象的一样有一股扑面而来的什么气味,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似乎还有些淡淡的薄荷或是罗勒的清香味道。房间墙壁也铺着令人感觉清新的淡薄荷灰色的墙纸——我能看得清楚,也要归功于屋里较楼下的房间要明亮许多。之后我发现,这自然是因为屋顶的富有先锋艺术感的整体型节能吊灯。房间虽然不是很宽,但空间足够大,甚至有一个独立的浴室和卧室,能够让两个人住下。外面是书房,有两张分置的书桌,样式并不像吊灯一样先锋——有些五十年代简朴甚至于简陋的怀旧风格。里屋的两张单人床是错开放置的,上面都铺着清洗一新,散发着淡淡洗衣粉香气的碎花棉被。

我将行李搬到了里屋,然后脱下风衣,挂在墙角的衣帽架上。我稍微把窗户开得大了一些——屋内的暖气还烧得很热,不得不让寒风进来中和一下。我便一头躺在碎花棉被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一种异样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不止是叫我觉得刚刚从电车上下来之后,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一般;而且寒风从窗外吹拂过来,舔舐着我的脸颊,一同给我一种飞升似的感觉。但我却感觉异常疲惫,似乎如果我彻底的放松,就会让这冬日飞升的浮景在一刹那幻灭,直直的坠落回地面上来。我忽的好像想到什么一般,坐起身来,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了那张背面写着一些什么的照片。

我似乎还没忘记来到莫斯科想要干些什么。为了来这里找《独立诗歌》的作家朋友们,去某某编辑部或者杂志社谋求一份体面的工作,或者去某某公报社当一名公务员;也是从我生活了三年,早已熟谙的列宁格勒来到首都,寻找不一样的生活……然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站在距离上面的我两人开外的那个人,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青黑色的涅瓦河水流淌的水声,那水声是那样的静谧,在冬日初雪消融殆尽,或是冻成冰的日子里……

如果这是我的最终目的,我想着,似乎也并非一件坏事。我决定,这就给她写一封信,如果有机会,再择日去见她一面。

 

 

……但是

厚重的门帘

将忽然掠过一丝颤动

你将

用脚步丈量寂静

有如前程

步入屋中

你将在门口出现

一身素净的白衣

仿佛为你织就衣裳的

正是那漫天的飞絮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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