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大作品初稿——草刺的露水

五年的卫国战争之后,处在喀山城市边缘的这座小村子恢复到了战前的慵懒的状态——但这么说其实有些过分。这里的爷儿们和娘儿们即便是在战时,也几乎不可能遭到德国人的轰炸,每天照例去森林边上采树莓和酸模。这里的人们除了去做工,最兴起的娱乐无非是随着村子里那几把巴拉莱卡和图尔班琴,跳一跳转子舞,唱一唱父亲母亲们教给他们的歌儿。你到这里的村子,都能看得到孩子们在逛来逛去,硬化的路面两边也能看得到主妇们随兴搭在竹子杆子上的随风飘舞的衬衣和罩裤。而每到了夏末酿酒的季节,这村子上就弥漫着一股酸甜果酱的气味,久久不能散去了。

村子里最可人儿的算是刚刚“荣归故里”的维亚求司拉夫家的小媳妇特任季了。维亚求司拉夫才得了女儿卡佳不久,他的老爸老妈就迫不及待的向组织上申请给他们一家三口在喀山安顿了房子——但是城里的房子依然腾不出空来,只好让他们娘俩在这乡下的亲戚家暂住一段时间。可爱的米哈伊尔·奥廖斯塔维支·维亚求司拉夫就被组织上委派去遥远的中国参与海军的援建工作了。

 

“我亲爱的小米沙哟,”达蕾亚大妈一边抖落着刚洗好的罩裤,一边冲着窗台自言自语着,“‘求知莫言中国远’,我的老私塾先生曾经这么说过,这是句老话……我亲爱的小米沙哟,一个人跟部队去这么远的地方,这叫我们的小特廖莎怎么挨哟……”

“姨,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特任季洗完酸模,正在动手把锅搬到灶台上。“米沙这次去中国,组织上可是给了很多的补贴哩……万一你的小特廖莎能在喀山城里分到房子,那你就眼馋着吧。”

“这姑娘,跟小的时候一个样,嘴就是不饶人……”

“小时候的我呀,这您最有发言权:我可是一点也不记得。”

“丫头,你那个时候,是镇子上的学生,那些好小伙们,一个个见着你都走不动道哩。”

“姨,你就知道逗我玩。我要是那么有魅力,还犯得上跑到莫斯科去寻过活?”

“呵!”达蕾亚大妈把桌布甩了甩,铺在擦拭一新的陈木圆桌上,“那是你眼光太高了:一个也看不上!”

特任季深吸一口气,把红菜都丢进锅里,顺手把窗户打开了。这时候初秋的晚风吹过森林,都发出一阵阵动听的沙沙声,惊起来一群乌鸫从树梢上飞走了。不远的地方是起伏的小山丘,在橙黄色的夕阳下面,显得慵懒而柔和。特任季打开窗户后立刻拉上了窗帘,无心再多看这寻常的美景:天色暗下来了,蚊子也开始活跃了。

 

这天晚上在特任季——也就是达蕾亚大妈的家里,要举办一场村子里难得的聚会,庆祝维亚求司拉夫一家荣归故里。要说喀山的这个小村子,也着实出了几个当兵的好小伙,然而都没能活到战争结束,只有米哈伊尔还活着,现在还在千里之外的中国。

特任季把刚采的野蔷薇插到桌子上的花瓶里,不由得开始回想起米哈伊尔从莫斯科的部队下来,在火车站和她告别的时候;那时候他整个人穿着皱巴巴的军服,显得土里土气的,头发也好几天没有打理;然而特任季是那样的热爱他一汪深邃却又孩子气的苍蓝色的眼眸,只感到心潮澎湃。他送了她一枝蔷薇花,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上了火车——那嘴唇真是干瘪的!在额头上的感觉就跟一团纸擦了上去没什么分别。但是特任季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向往,不停咀嚼着回忆仅剩下的余味,就像嚼甜菜根子一样……

“特任季!——我要去院子里把篝火升上来,你可瞧着灶子,别叫火给浇灭了!”

特任季从她玫瑰色的回忆里跳出来,听得达蕾亚大妈爽快的叫声,应声道是,连忙跑到灶子边上一看:红菜汤已经给煮沸了,正在咕嘟咕嘟的在锅里冒泡,所幸没有满出来。

 

这一天半村子认识特任季家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有的大老汉三十多岁了,还在打光棍,索性来蹭一顿热热闹闹的饭;有的拖家带口,把刚过一岁的小孩儿也抱过来了,坐在篝火边儿上哄孩子、唱歌,抱着孩子的妈可辛苦了,要一直给孩子轰着蚊子;特任季家的亲戚们围坐在圆桌旁边,小孩子们在厅堂里跑来跑去,时不时还得遭几下达蕾亚大妈中气十足的呵斥:

“那小孩儿!可留点儿神,不要打了盘子瓶子!”

亲朋好友里面有位特殊的客人:从喀山回来的瓦蒂姆,他是特任季的老相识。挑明了说,他自打特任季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想跟她好,而没有料到这小姑娘跑到了莫斯科去,和个大头兵结了婚。过了一段时间他也释然了,从此就天天在村子里干活儿,时不时跑到达蕾亚大妈这儿,跟他们几个唠唠家常。又因为他是从城里回来的,总是乐意带着孩子们出去打兔子、打鸟,去河滩边上钓鳟鱼。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月亮都挂在东边的天上依稀可见。达蕾亚大妈走出院子,粗暴地叫大家都散开,然后用一个火棉做的“喀秋莎”打火机往柴火堆上一擦,篝火就慢慢的燃烧起来,火苗在木头上跳动着,把周围的空气都加热得晃动起来。达蕾亚大妈提前就在柴火堆里加了那些当兵的人熟知的柳条和草片子,这火烧起来只有火,没有烟,真真的又干净又喜人。

“达蕾亚大妈,有没有肉可烤的?”

“你这老馋鬼!自然是都备好了的……”

“特廖莎在里屋哪!我们去见见她吧!”

特任季和家里的几个亲戚们都围坐在圆桌旁边,桌子上摆着刚做好的红菜汤、炒饭和烤肉——这是快活的一年之中尤其快活的一天。

“特廖莎,你当初是怎么和维亚求司拉夫家的小伙子认识的?”

“我当时跑到邮政局工作,有次代表市民给防空部队送了封函,恰好送到他手里。这一来二去的……”

“特廖莎,这汤做的可是地道哇!——你达蕾亚婶婶肯定乐开花了!”

“让她也进来尝尝吧!”

 

窗外篝火的影子在窗帘上跳动着,三弦琴和三十弦琴的声音、隔壁老大叔沙哑的歌声也都和大家的谈话声、叫好声混成一片,洋溢在热闹的夜空下面。特任季不由得抬眼看了看窗外——这时候,星星应该已经快要出来了。

特任季躺在床上,瞧着被穿过窗子的缝隙的晚风吹着的窗帘:一晃一晃的,很是惹人喜爱。这窗帘已经有些年头了,想来是婶婶结婚时候送过来的吧。这窗帘非常薄,透过去就能看得见漆黑的夜空,还有星星在眨着眼睛。漆黑的夜空的下面是连绵的小山,天山相接的地方就是苍蓝色的边缘。特任季不由得又一次想到了米沙那苍蓝色的一双眼睛,那眼睛也是水一样的清澈……

 

村子里唯一的电报局,是自从喀山解放之后就设立的了。电报局同时也是邮政局,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蹬着磨损了的皮靴的老邮递员是这里的土著,每个星期都能看得到他在村里村外和去城里的路上,蹬着那辆黑色掉漆自行车的身影。

不管是四月的大风天还是十一月的大雪天,老邮递员身上的衣服或厚或薄,他骑着自行车的身影都以一种缓慢而悠闲的速度移动着。然而今天村子里的人却瞧出了不对头:这老头儿脸色通红,身子微微前倾,上身的小马甲皱皱巴巴的,紧蹬着自行车从村口进来,飞也似的沿着主路骑过去了。

“老瓦西里……”村民的呼喊声并没被他听到,铃声已经如无形的大手一般将老瓦西里面前的一辆辆牛车和手推车推到路边,他得以一路骑到大路的头儿,并随着死死的握了一下刹车,车的后轮和链条之间摩擦出几粒火星,车子停在了达蕾亚大妈的家门口。

 

老瓦西里三步并作两步走跑上门前,没有按门铃,急促地敲了几下那扇厚重的桦木大门,让握把都落下一层灰尘来。

“来了!这是谁呀……”

达蕾亚大妈应声开了门,屋里的特任季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看。

“瓦西里大哥!你来送信?”

“是了,达蕾亚……”老瓦西里竭力掩盖着激动的情绪,用颤抖的声音慢慢说答道,“这是,信。别让你家特廖莎先看见……。”

 

事儿多多,但没写完的也要厚着脸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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