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终稿

姥姥前几天刚回老家,餐桌上,我就缠着妈妈叹气,好想她啊,我最喜欢果然就是姥姥。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泪亟待往外流。然后我抬起了头。抬头的那一刻我有点恍惚又有点恐慌,我自己都看不明白我这抬头是为了什么?向妈妈展示我的悲痛?这种情绪忽然让我想起了看某些民族电影的时候,明明十分莫名,还是在某种精密计算过后的自我刺激中任由眼泪滑落,似乎只是为了确定自己还是个感情丰沛的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很爱你。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你说话总习惯性的抽离,好像有另一个我在观察着你笑起来眼睛都没了,便是引得你高兴了,任务完成了,于是躲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再喊我喝水,喊我吃饭,可就是你不对了哦,你越界了哦,便觉得自己的横眉冷对真是有道理。可看着你默默的走开缩成小小的一团,我又怨自己,又气你平日说教不是最有能耐的吗,怎么此刻不骂我。灰溜溜的在你旁边扑腾两下想着如何表达歉意,你却又念叨着要我多喝水。怎么回事?吵架不是总要有一段两端制衡的阶段吗?于是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那就这样吧。

 

我从小写作文的时候最喜欢那姥姥来凑数,一番歌功颂德美化包装,姥姥身上被我粘上了厚的扯都扯不下来的光辉,我姥姥自个看了都愣神,这是我?然后又因为我作文都提她激动的不行,抱着我一通亲。其实我姥姥确实担得起好人这两个字的,她是个医生,在人人都勒紧裤腰过日子的年代,就能挤出我妈都没得吃的鸡蛋为孕妇补身子。看着邻居家的孩子没人照顾了,自己乐颠颠的凑上去帮着接送。亲戚感情不睦,她熬个通宵为人调停。姥爷常劝她别插手人家事,她却叹自己天生劳碌命,不帮衬着心里不安生。

作文写到这儿往往就止步,一个正能量老人已经横行纸上了,那些狭窄的偏执的被我悄无声的掖在生活里。我时常觉得姥姥是个矛盾体,她能一点不犹豫的挤出饥馑年间的鸡蛋,但是她去菜市场买菜回来,都要拿着秤疑神疑鬼的对我们抱怨菜农是不是给他缺斤少两。我们去饭店吃饭就更不得了了,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不被她发现最好,偶尔请她光临,非得嘟嘟嘟嘟对着餐点进行大肆评判,这家是地沟油,那家一定放了大麻,不把我们的兴致扫光劝回家,她的宣讲热情就永远高涨。不过后来我们也学了滑头,她的讲话一开始,我们就嗯嗯啊啊摇头摆尾的应和吹捧一番,佐以坚定认同的眼神,她便功德圆满的高兴起来。

我姥姥就是这样,永远像冲锋队员似的向我们奉以源源不断的心思和能量。我们迁居北京后,姥姥舍不得小城腥鲜的海风和相携走过了几十年光阴的老友,留在老家居住。但女儿,外甥女,我们所有人没有哪个她不挂念在心里,每每来京看望我们,鸭蛋,海产品……我姥姥执意认为她四十岁的女儿还是个吃穿都要她扶持的小娃娃, 她就像个流动的冰箱,拖着她恳切的牵挂,哪只手哪个肩膀都空不下,叽里咕噜的从机场飘出来,我妈一看既难受又心疼,忍不住要对我姥姥发火。我姥姥一个闪身,越过她就把东西往冰箱里塞,说着你可别长本事凶我,这次东西哪个都有用,下次怎么着也能清减些。背地里是阳奉阴违,总觉得我们在北京受苦了。

 

前几天看一个纪录片,叫人生果实,看着那位老先生就像滴水之于大海,不及防便归于寂寂。我心酸的不得了。想起姥姥,眼泪哗哗的流,向自己再三保证,以后要更孝顺些,总不至于后悔。紧接着又觉得自己虚伪,我哪次怀旧起来不是千般愁绪万种柔情缠绕心头,可是姥姥来北京实打实看我了,我十次有八次是横在屋里对着屏幕上虚无的光影傻乐,总觉得还有时间,不急,下次。我涕泪横流于自己的涕泪横流,觉得自己真是又多情又孝顺,我涕泪横流的对象却还懵然无知的奔波在她的路上,不论这条路,还是那条路。

唉,你能再等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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