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回忆中,往往是那些第一体验没有那么美好的事件,留下的印象才清洗且值得回味。我可能记得最清楚的,是去年游学到新加坡的第二周时,我们被拽去乌敏岛(新加坡附近一座热带雨林岛屿)进行了两天的“接触自然”。
当我和新加坡学伴提到乌敏岛时,他脸上一副苦笑。
“你们去过吗?”我好奇的问他,想知道乌敏岛是否真的有先前去过新加坡的学长所说的那么可怕。
“我们去过太多次了,太多次了。”他还带着苦笑回答。
还未前去,我对乌敏岛的期待便低了许多。
从新加坡东北角的码头渡海,不消十分钟,我就看到了乌敏岛的一片绿色浮出天际线——破晓橙红的天与蓝灰的海当中的一条绿色。沿岸的码头,我看到有一小片米黄色建筑与天线,除此之外,便是完完全全的热带景观:一整个岛屿未曾砍伐的热带雨林。我们身后的新加坡岛,整个岛都覆盖着玻璃,混凝土与精心栽培的绿植——整个岛屿完完全全的被人类征服了。很难想象寸土寸金的新加坡会放逐出如此一片未经开发的土地。
海浪不是很平静,船靠上码头还是摇摇晃晃,我与同学们挨个艰难的大步跳上岸。在岸上一片露营地安置好东西后便随着导游一并在整个岛上东奔西走。大部分同学们的衣物,早已被汗水与海水沾的湿透了。空气充满潮湿闷热的水汽,衣服黏答答的粘在身上,令人难受。1.5升的水桶喝完没多久就排汗出来,不得不不停补充水分。
在这里回想新加坡岛,对比非常强烈。新加坡岛充斥着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全部由冷气空调到政府要求的18℃(“最适合思考的温度”),由混凝土与玻璃将人们与赤道的高温暴雨隔离开。可这里丝毫没有:都是最原始的湖泊与森林。
一行人都在叫苦连天,不止一个人后悔来这里了。我不禁懊恼我为何来了这破地方:如果不报名,我有机会在莱佛士的宿舍楼里惬意的休息两天的。我能理解那位学伴为何会对岛做出如此的抱怨了——如果我被强迫每年来一次这里,我会疯的。
虽然很难受,但是岛上的景色还是很令我震撼。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体验。
随着导游沿着岛上道路前行,沿途许多我未曾见过的植物,层层叠叠。它们巨大的绿叶伸向天空,将我们头顶那一丝蓝天遮挡的很严,贪婪的吸收着阳光。植物都相当巨大,相当密集——“哪怕一个树枝掉下来可能都能砸碎我的头,”我心想。
在这些巨大的植物下行走,让我着实意识到,人类在自然前的确是很渺小的。这种,的确是一种很恐惧的感觉: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的。自己对一件事物完全的无能为力,激发了我最为原始的自我保护机制:恐惧。
不过,虽说荒芜岛上还有些人类活动的踪迹。中途我们路过了雨林中间一个微小而不发达的镇子,他们小卖部里冰镇的饮料被迅速的抢售一空。还有许多由新加坡政府修建的公共厕所与补水站等设施。
也有历史更为悠久的。有位于丛林当中开阔处的英国殖民者小楼——典雅的欧式建筑在赤道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还有破烂而古旧的庙宇,挂着许多彩旗,似乎是当年背井离乡的中国人下南洋时,为了在这片湿褥烟瘴的异域中祈求垂怜而修建的。
但是,在无数高大树木笼罩下,这些人类的杰作都在自然面前显得渺小而可笑。
当昏暗降临岛屿后,这种大自然的压迫感更加强烈了。
夜晚是黑暗的,非常黑暗,没有路灯。照明仅有月光,与自己携带的手电筒。可这光线是微弱的,在深夜雨林的黑暗中是渺小的。当我携着手电筒走路时,一脱离队伍,心中就不禁慌乱。手电筒能短暂照亮我身边的土地,但四周仍是无边的黑暗,饥渴的吞噬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明。好在是几十个同学一起走路,几十个手电的光照汇起来,便是一股较为强大的光明了,令人稍稍安心一些。
导游还丝毫不帮忙,就着夜色和我们讲当地的恐怖传说。他说,这里夜晚被诅咒了,若是要半夜走路需偶数个人结伴同行。若人数是奇数,则会出现极为恐怖的事情:要么走着走着会发现少一个人,要么,更糟,会多出一个“人”。故事本身不是很可怖,但在当时混黑的天与人类面对自然的那种无助感中,还是令我们纷纷发抖。
在闷热,压迫,窒息的环境中,我们在帐篷的睡袋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日上午,终于乘船返回了新加坡岛。
经过了十分钟的海面颠簸,上岸并看到了沥青的马路与等待接我们返回莱佛士的大巴时,我几乎喜极而泣。新加坡不可捉摸的天气在此时下起了雨,但丝毫黯淡不了我愉快的心情。同学们也似乎都很开心,终于回到了人类文明社会。走入车厢,看着手机恢复4G的信号,看着道路两旁高大的建筑时,言语已经无法形容我的喜悦。
几乎是一返回莱佛士书院的宿舍,我歇斯底里般的跑回宿舍洗了十分钟凉水澡,直到冷的打哆嗦,并带着嫌弃将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物扔到塑料袋子里,换上一套干爽的衣物。随后我与几位同伴去了校园附近碧山路上一处餐馆。我点了一份冰茶(茶叶,牛乳与极大量的冰兑成的)与红烧牛肉面,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让那些树继续在湿瘴的空气中病态的生长吧!人类的世界,虽然渺小,但却是我所喜欢的:混凝土,玻璃和钢筋,都是可以控制的。在这里,人类是主人。这里有冷气,有人工制造的低温食品,有整洁的令人愉悦的建筑规划。它虽然渺小,可我乐意留在渺小中。毕竟,在一大团黑暗中,我相信任何理智正常的人都会选择蹲在蜡烛渺小的光芒边的。
还是人类文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