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终稿(《在路上》)

在路上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


初二期间,有一本算不上“名著”的名著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乔治·奥威尔的《1984》。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写作是为了无限放大生命中美好的部分,歌颂爱、歌颂太阳、歌颂玫瑰般绚丽的时光。直到颅内的枪声响起,温斯顿缓缓倒地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我才猛然明白写作并不是为了一味描绘真善美,而是在内心深处最复杂、真实的一角翻出最原始、最迫切的看法。
从那以后,我开始尝试创作多种不同类型的文章,作业中出现的不只是校园青春和友情,还有社会中的黑暗、自己另类的三观,在学习压力的深海中被情绪波动的浪潮淹没。当时的语文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她会反复阅读每个同学的日记,在涉及到关键问题时甚至会留下自己的观点作为评语。正是她的鼓励,让我开始在每一篇作文中表达自我。我曾经记录面对生命的厌弃绝望,表达对于学校、社会制度的严重不满,甚至为了致敬《1984》自己构造出一个反乌托邦的世界。经过她的帮助,我逐渐提升写作水平,引来许多同学的羡慕,被多次询问“为什么剑走偏锋的作文还能得这么高的分数”。


再次邂逅正式写作,我已经告别原来的初中,来到北大附中衔接班。相对而言,新的语文老师更为年长,总是笑眯眯的,和学生交流时无比和蔼。不同的计分方式导致本就寥寥无几的写作练习少之又少,其中有两次给我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第一篇作品是自由创作的想象文,我借西方童话中奇幻也俗套的,恶龙抓走公主的故事,采用不同的形式重新改写,表达了人们对于保护环境的轻视,同时加入了辛辣的政治讽刺和黑色幽默。我胸有成竹,将那篇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文章交给老师,却只拿到了一个中等分数。我只好带着满腔愤懑向家长诉说,他们读完后为我的作品感到震惊,却只是语重心长道:“老师是为了你好。如果给这种作文这么高的分,反而会在人生大考中害了你。”。被激动和委屈冲昏了头脑,我当时并不能理解打出一个低分为什么是为了我好。家长没有过多解释,告诉我我的作文中出现的许多观点太尖锐了,应该注意避免。我将这番对话在心中反复咀嚼,不清不楚地记住“以后不可以写观点太尖锐的作文”。
第二篇作品应该还符合大人们的规矩,圆呀、方呀、平坦呀、尖锐呀,一样都不沾。创作要求是想象自己和某位诗人相见的一天会如何度过,我不久前刚刚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现代诗,平实温暖的语言深深吸引我,这位和我共度一日的诗人自然被定为海子。为了确保自己发挥还算不错,我麻烦家长来给我这篇作文提建议,他们略显诧异,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写出这么独特的作品。这一次被撕下了“尖锐”的标签,收获比上一次略好,但是也并不出色。老师如实评价:“你的作文太过意识流,有些空洞,整体基调也有些压抑。”
妈妈下班回家后,发现我趴在电脑桌前低声抽泣,感到十分不解,问我为了练习作文有什么好哭的,我只是闷声说,不,你不明白。或许是因为我本就是喜欢钻牛角尖的小孩,或许是因为自己对那篇作品的期望太高,总之我感到自己的写作前途一片灰暗。不久后和爸爸出门散心,我想起为了写出完整的作文,放学后仍然留在校内奋笔疾书;为了充分了解创作对象的经历,我对着环环相扣的悲剧泪流不止。“不写了。”我突然打破沉默,告诉爸爸,他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不解。“我说我不喜欢乔治·奥威尔了,也不喜欢海子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揭下自己身上贴满的、密密麻麻的标签。大家以为是我的创作到了瓶颈期,找不到退步如此之大的原因。没有人发现我其实在强行矫正自己,原来期待的练笔只剩枯燥乏味,创意写作课成为我和潮水一样汹涌的情感思绪的出口,我在创写课上愈发畅所欲言,试图弥补自己纠正写作方法带来的痛苦。再往后,无意义的过度社交和电子竞技填满生活全部,我想自己就像是《在路上》中的萨尔,放纵自己,彻底垮掉。
许多问题在脑内盘桓:写作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不能表达自己的观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是不是不适合进行创作?脑内曾经一闪而过的成为作家的梦想还能实现吗?反复回味我对于应试写作的波折情感,从一开始态度因题目而异到现在将它和“说违心话”划上等号,不禁五味杂陈。各种事实都在指向一个恐怖的结论——我失去了写作的技能。


是东方禅宗把萨尔拉出纵欲深潭,没有外物来帮助我。出乎意料的是,曾经的我,帮助了现在的我,驱散周围忧郁的阴霾。整理房间时偶然翻找出小学时的范文,我重新看到了孩童时的黄金梦想,不断怀念和同学之间纯真的感情,仿佛再次面对走过的高山大河、碧海蓝天、深谷幽壑、从身边到异国他乡温暖的人情世故。由于年龄限制,作文篇幅短小,文笔也没有现在这样优美,偏偏是这些出自小孩之手的作品,让我再次豁然开朗。
实际上,在孩提时期,我并没有为了写出“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作品而限制思维,可那时稚嫩的文字都将我带入桃花源,一切事物都太过美好:遇到的所有困难都被克服、产生的人际矛盾逐一解决,没有人吃不饱、穿不暖……如梦似幻。不知不觉间,我逐渐意识到写出来好的考场作文和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没有直接冲突,改变的可能是我。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增加固然是件好事,可是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我不知不觉陷入愤世嫉俗、冲动敏感的状态。不是作文变得尖锐压抑,而是我不及从前那般柔软活泼。意识到这点后,我开始“返璞归真”,用双眼铭记细小的快乐、美好,意识到身边的一切并非绝望到无可救药。我想原来的那种写作思路也是没有问题的。林黛玉生性脆弱多疑,多愁善感,面对落花都禁不住哭泣的她自然可以将万千思绪融进诗作,才华在一众姐妹间数一数二。但是林黛玉的作品不会在科举考试中拔得头筹吧。
我想,林黛玉自己也不是很开心吧。


是那些批判色彩浓厚的作品不好吗?并非如此。大概是我在刻意变得成熟、事故,写下的文字未曾经历时间洗礼,只会造成“为赋新词强说愁”之感。如果不能成为思想深邃的哲学家,我愿意重新从孩童做起。不过我不会放弃心中所有特立独行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要不断磨练自己的创作水平,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将它们以更加丰富、优秀的形式呈现给大家,无懈可击。
我仍然凭心写作,我仍然在创作的成长之路上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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