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梦的终稿

我下定决心和她告别。

这并不是某一天的临时起意。事实上,当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时,我便暗自决定了。每晚做一个梦,一星期是七个,一个月是三十个。就算一个月只能梦到一次,几个月过去,这声“再见”我也肯定可以说出口。

不会有问题,我一向很果断。

 

第一次梦到她大约是在十月份。现实世界中的秋天到了,窗外树上的枯叶被吹得吱吱呀呀叫个不停。夜晚的房间里没有暖气,我蜷缩成一团,努力忽略掉自己冰冷的手脚,在仓促间匆匆睡去。

 

梦境似乎发生在春天伊始。玉兰树上的花苞粉嫩地挺立在枝头,眼前是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的日光,整个世界的亮度似乎都被调高了三度,灿烂的不太真实。不过即使感知不到真正的温度,我身上依旧泛起暖意。

她是在我发呆时出现的。我一转头,便对上她的视线。我既没有惊讶,也没有逃跑。平静自然得不像是现实中的自己。

 

「你做完有机化学的题了?」我没话找话地问。

「没有,那题我不会做。」她撇嘴苦笑,然后叫我往前走,别堵住路。

我这时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许多同学。不远处停了一辆大巴车,所有人像是中学外出时一样排成两路纵队。这次没人规定男生一队,女生一队。她站在我的左侧,我们随着人流缓慢前行。

路上我们没再多说话,肩并肩地走着。只是偶尔扭过头来对视,然后咧嘴傻笑,像是中午又吃多了学校的小笼包。

 

临上车前,她站在我前面,回身问我:

「立体几何的学案你会做吗?」

我半吃惊半不解地看向她,但她转身太快,只留给我一个上车的背影。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嘴角抽动,回到了冰冷的被窝。

 

那本是十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我却在醒来后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如果没记错,那时有机化学和立体几何还并没有学。

而当我学这两部分时非常艰难,这是后话了。

 

时针拨动到今年十月,我去上她也曾修习过的创写课。在食堂二层的窗边写观察记录时,才恍惚间意识到阳光那份奇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那个夜晚,我和她在灿烂的不真实的阳光下,说了些奇怪的话。

之后的某个白天,我在二楼某间语文教室看到了她。

同样的中午,只是那天是阴天,我也没问奇怪的问题。

我冲她笑笑,她回以一个「哈喽」。

我突然有些不舍。

 

第二次在梦中相遇比我想象的快很多。十月底的秋风吹得更为猛烈,外面的树叶快要掉完,整棵树显得瘦骨嶙峋。不过我开始抱着热水袋睡觉了,夜晚似乎暖和了不少。

我调整出一个舒服的角度,抱着暖烘烘的热水袋悄然入睡。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傍晚,我和她坐在一辆大巴车上。雨水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顺着窗沿留下一道泥泞的痕迹。

我像是刚刚从颠簸中醒来,盯着外面漫无边际的漆黑发呆。在暗黑的公路上,城市的灯红酒绿都离得很远,两旁飞快闪过的路灯是唯一的光源。

狭小的车厢里,周围的人似乎仍都沉浸在梦境中。我试着微微活动自己的身子,只是当我稍稍坐起身,她便醒来。

 

「你怎么醒了?」我有些抱歉。

「没事。」她答非所问,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那之后我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我可能说了「腰好酸,下次再也不坐夜间巴士了」,或者,诸如此类。因为她好像笑了起来。我们的肩膀靠在一起,大概又谈了些什么不知所云的话题,然后各自在颠簸中迷糊地睡去。

 

那个梦的色彩大抵是黑色的,醒来我已然记不清她的脸和巴士上的一切。只有那份漆黑、无际、模糊的感觉一直留在脑海里,久久无法散去,让我再一次沉默许久。

 

我和她第一次相熟,是在军训结束后回家的大巴上。

那天阳光明亮得晃眼,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笑。

那时我一心盼着车程快些结束。

 

之后,她很久没来我的梦境。我开始频繁地梦到先前的同学,小学、初中、高中混在一起,大家坐在一个班级里闹哄哄,打闹的方式和现实如出一辙。

只是唯独她没出现。

 

我想,我大概是很喜欢她的。不是朋友的喜欢,也不是恋人的喜欢。只是单纯地、很喜欢这个人。

 

如果我们告别,那之后会怎样?我们还会见面吗?

 

我们共同的朋友不多,家庭也不算相熟。待她从我的梦中离开后,我们大概只会在楼梯口或图书馆偶遇,或者,再也不见。

——你会为了她放弃自由吗?你会因她而改变性格吗?

——你会不会,在以后的某个时刻,为自己再一次的离别而感到后悔和痛苦吗?

——你现在十五岁,来年二月就十六岁了。距离你们上次相聚已经过去一年,你是否会做出那个不后悔的决定?

 

——你必须做出选择。

 

整个十一月我忙于学习,头脑里转着奇怪的函数图像和化学方程式。我还没学有机化学和立体几何,但仍忍不住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老书。那些晦涩难懂的内容,在当时读起来却是快乐的。

我下定决心。

就在十一月——不会晚于这个月,我会踏出那一步。

即使我会留恋不舍,日后无数次想念她,或者,我们在生活中也越走越远,无法相见——即便如此,我也要踏出那一步。

 

十一月中旬,房间里有了暖气。夜晚入睡的时候浑身都是充满幸福的暖意。窗外的树叶已经掉光,昨晚刮大风,有几根树枝甚至被折断,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不久被另一阵风带走。

我结束一天的疲惫,钻进暖和的被窝里安然进入梦境。

 

我在一片漆黑中醒来。似乎处在一个被古树包围的庙宇之中,寂静无人。这是一个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的世界。

脚下是坚硬、踏实的石板路,我朝那座古庙走去——明明四处都是模糊的,庙宇却在视线中格外清晰。

我甚至可以看到那扇有些荒唐的窗户。

 

我有些奇怪。

这次梦里她再一次缺席,而我的同学似乎也并未到场。整个世界里只有我,孑然一身。

算了,明晚再去告别吧。我边走边想,莫名庆幸。

 

然而,好像是为了验证我的想法错误的有些离谱。我的眼前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是我的同学们。

我有些失落。这是我第几个晚上梦到他们了?

只是这次,他们似乎并不是为我而来。反倒是我更像一个侵略者,莽撞地闯入了别人梦境的领地。

 

我不想再和大家闹哄哄地说话和聊天,便径直向庙门走去。同学们也没有理会我,依旧自顾自地谈着他们的话题。他们的嘴开开合合,只是我什么也听不见罢了。

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我走入庙内虚无且黑暗的空旷之中——里面没有烧香拜佛的地方,也没有封在橱窗里的罗汉像。似乎只是一间很大的房间。

我走到破碎的玻璃窗前,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靠着外墙的几个女同学。天色似乎亮了一些——我能看清其中一个女生辫绳的颜色。紫色。

 

「你要去和她告别吗?」是外面同学的声音。

瞬间,世界的声音又回到我的耳中——风拂过树叶发出哗啦声,远处女生聊天时的笑声,空气里灰尘舞蹈的声音。

还有她的脚步声。

 

她从我身边走过,像往日一样走的飞快,掀起一阵有些冰凉的风,又留给我一个毫不犹豫的背影。

 

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我的心坠入谷底,原来这场奇怪的梦就是终点。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告别的场景,却没想到它来得如此突然。我也曾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喊她停下,然后前功尽弃。

可是并没有。

我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融化进日光中。

 

天亮了。

 

我说过,我一向很果断。

 

 

Free Talk:

这篇感觉和初稿相比改了很多东西,首先就是引入了另外两个关于她的梦,让故事里的感情变得清晰起来,不再像《她》里一样有些意味不明了。

然后改了标题。「我下定决心和她告别。」这句话是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可能是因为前几天和小李聊初稿,我说「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梦到过她了。」于是基于这句话,我凭直觉起了《漫长的告别》这个名字。之后上网查了一下,发现竟然有同名的小说——而且是村上春树翻译成日文的,原来熟悉感是这里来的。

还有,我设置了一些自认为有意思的细节,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地传达清楚。

这三个梦真实发生在去年的三个夜晚,唯一与现实有出入的地方是做开始的两个梦时,我并不知道告别这件事。以至于当我在古庙里听到「告别」的时候,惊慌之外更多是自嘲地想「原来是这样。」于是写这篇的时候,我决定把自己现在的理解带回过去,算是弥补当时我什么也不懂的遗憾,也让感情稍稍容易理解一些吧。

不过正如你所见,我还在写她的故事。

也许这场漫长的告别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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