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梦的初稿

我赤脚站在浴室里,闭着眼睛洗头,任水从头顶倾泻,夹带着泡沫划过耳朵、脸颊、下巴,从胸脯缓缓流到肚脐,再顺着腿的内侧流到脚尖。我感觉到脚底的水越积越厚,漫过拖鞋,涨过脚踝。下水道又堵上了?我用一只脚在地上踢来踢去,想把下水道口盖着的金属片踢开。可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有点扎人的薄片——地板是光滑的,光滑得令人诧异,甚至连砖缝都不见了。

水已经漫到小腿。
我连忙去按水龙头,却扑了个空。换一个方位,再找,没有。转一个角度,还是没有。浴室的四面都是冰凉光滑的墙壁,没有水龙头,没有扶手,没有毛巾架…一切都消失了。水涨得越来越快,已经推搡起我的腰。我拼命呼喊,传出去的声音却很小很小,被疯狂喷涌的水流吞没了。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我和整个浴室一起垂直地往下掉,像一台失控的电梯。强烈的失重感让我胃里发痒,可还没叫出声来,就被一大口水呛住。火辣辣的疼痛从鼻腔蔓延到耳朵,直至控制了我的整个头颅。我试图睁开眼睛,可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漆黑——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摔得稀巴烂,可这一刻迟迟没有到来。
这样的等待是静默的,我喊不出来,也抓不到任何东西来释放自己的恐惧。我该哭吗?我该颤抖吗?我该想些什么吗?恐惧把我的一切都赶走了,似乎只想单独把我的躯体按到世界最深处。它告诉我的唯一一个词,是“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发出一声巨响,我的五官紧紧扭在一起准备迎接最后的撞击。可就在这时,脚底竟奇迹般地站稳了。原本已经到我腰部的水被顷刻间全部排走。浴室的一面上开了个很矮很矮的小口。1秒,2秒,3秒……4,5,6,7,8,9…10
什么也没发生。

我蹲下来向外看,外面有光,但并不明亮。我正准备爬出去,突然“咔哒”一声,脚底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是一条履带!我坐在一条履带上,很窄很窄的履带,稍一侧身子就会跌落。它带着我走出了浴室,进入一个很宽阔的空间。这里没什么色彩,一切都灰突突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铁锈味。履带两侧立着很多巨大的人形铁皮玩具,有的挥舞双拳,有的左右摆动,有的来回摘戴礼帽。我左顾右盼地欣赏着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

“谢谢你,让我来到这么美的地方!”我不知道该对谁说,但这句感谢一定要说。

履带走的速度很慢,慢得令人踏实。我渐渐放下对这里的戒备,好奇心又占了上风。看到其中一个铁皮人两只手微微撑起,不停地转着圈,我觉得有趣,便伸出手去拉了一下他的手,却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掉下了履带。我惊叫一声,不过好在敏捷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的四肢全是铁质的,已锈迹斑斑,摸起来却带着余温。我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他的手臂,用双腿夹住他的腰,跟着他一起转过一圈又一圈。

周围的景象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一遍遍划过:破旧的水管、歪斜着的铁丝网、架在墙面上的木箱、对面的两个铁皮人……还有,无数只粉红毛绒玩具熊一个接一个地端坐在刚才那条履带上,滚滚向前。它们去哪呢?不知道。在履带的尽头,它们都直直地掉下去了。原来履带也是腾空架起的,下面什么也没有。

“这里可真奇妙!”我这样想。它像是一个被施了魔咒的玩具厂,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可就是没有色彩。也不对啊,玩具熊是粉红色的。唯一的一股色彩在流动,似乎受着谁的指引,离开这里。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物,从陌生到熟悉,逐渐着了迷。真好,就让我变成这里的一颗恒星吧。永远转下去,永远看下去。

可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正一点点倾斜。铁皮人承受不了我的重量了,发出痛苦的吱呀声。我扭过头去看他,他的脑袋圆圆的,眼睛是两个小洞,嘴巴是个长方形的孔。我在他布满锈迹的胸脯上看到了用粉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的几个字母:Victoria

“这是你的名字吗?Victoria.”
他没有回答我。诺大的空间里只有回音替我一遍遍重复地问着这个问题。
“可这是个女孩的名字,铁皮先生。”
我猜想这或许是哪个来这里玩的小女孩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但我并没有说出来。铁皮先生可能已经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名字,那就让他心安理得地拥有吧。

我们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转得也越来越慢。铁皮先生发出闷闷的喘息声。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小声说:“别怕。你是注定会胜利的Victoria.”
我觉得光线愈发昏暗了。
……

咔哒。
别怕,你是注定会下坠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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