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圆干的观察记

周一的晚上,我翻出橱柜里的一个小食物盒,用它盛了一把从餐桌上的罐子里抓出来的桂圆干,塞到书包夹层的袋子里。这样的一小盒桂圆干静静待在我那些按捺着焦躁的书本中,简直就像往强悍的荒漠里塞进去的一小份笃定——我想,如果做什么都能像躺在小盒子里的桂圆干这么安心,那事物的无常也许便可以如常的面对了。

指甲盖大的圆球,橘褐色。如果把焦糖的黄色、落日的橘色和冷萃咖啡的棕色用铲子搅成漩涡,颜色也就如此罢了。对着灯光,桂圆干的边缘和内心变得透明了,像在黑夜中从市井看热闹的皇宫,对那纱帘后朦胧的明亮总有一份小心翼翼的向往。把它举向窗户里渗进来的阳光,则更像夕阳中威尼斯小岛上的彩色玻璃,用微风吹起几乎让人感到踏实的浪漫。

指尖,桂圆干的纹理就如同常被阳光照射的年轻的树皮。纹理是细腻的,温顺的,像小孩子用颜料按下去的指纹。我更剧烈地去搓它,仿佛在更小的比例尺的世界里,有一只老人的手——有些皱纹,但仍是强劲的,有着温度和生命力的手,握了握我的,带着一丝不放心以及不必说出宽慰;我握了回去,它竟没有反抗的塌了下去,可过一会儿又慢慢回弹——韧性。我随即把桂圆干放了下去。感到和它的一点联系,这就足够了。

一盒子被储存起来的小行星,像是还没有轮到它们上场似的,居然一点也不着急的安静的睡着。我控制不住的去想它们在椭圆轨道上驰骋的样子——一片漆黑与混沌中,被一种使命般的力量驱使着,日复一日的旋转着,那必定是一件孤独的事情。我感到一种收集邮票者会体味到的满足,也同时有些惋惜。杨绛看自己女儿就像看着一颗新生的种子没能插上翅膀,我尽渐渐体会到了这样的温柔和不甘。

它闻起来的味道是那么符合我对“甘甜”两字的遐想。首先扑鼻而来的,是小时候母亲在家里煮的罗汉果水,喝起来一口比一口甜;再闻一下,又好像我一头扎进了雨后的森林,被浸湿的树皮有着只能用“新”来形容的气味,从各种预料不到的角落里钻到空气中。我把桂圆干拿远了一些,竟有灰尘的味道,像革命老区里早已被蒙上尘埃的笔记本,让人觉得在表面的落寞下总还有着一些鲜活的故事与希望。再次拿进,它给我的感觉又不一样了。外部有着被雨打湿的、点燃过的烟草,而里面则是纯粹的多汁与甘甜。它像是印度的寺庙前,被放到腐烂水果堆里唯一一颗新鲜的水果。

咬下去,还没来得及感受它的质感,甜蜜的汁液就迸发了出来,好像嘴里被塞了一大口罗汉果味的龟苓膏。我贪婪地嚼着它的果肉,就好像从草本植物中萃取着汁液一样,每咬一口,它就给我贡献出一份甜度。桂圆干在我的牙齿下一点一点被切碎,它的皮有韧性,可还是抵挡不住反复的、锋利的拉锯。无数小小的液泡在挤压中破了,在我的舌尖喷洒着“仲夏夜之梦”里仙后的爱情花汁喷雾。

我又拿了一颗,这次更大口地把它嚼烂。香烟、海水,很冲的钻到我的嗓子里。咬它的过程就像揉面团,反反复复,越来越软、越来越有韧性。声音,就像踏着草鞋在森林里走路。

 

艾西瓦娅,印度女孩。她常在清晨和夕阳下一个人沿着河边走。琥珀色的眼睛,金色与青色的纱丽。她很喜欢水,尤其喜欢河,因为可见的河总是流淌的,一个温柔的转弯推着另一个温柔的转弯,不知所终,就这样缓缓地、醉人的流淌着。从小家庭的宗教氛围让她心里也常有着一种虔诚的希望,她说不上来自己是否真的相信那些神祇和伦理因果的存在,但她不抵触,也没有完全接受,只是在两脚跨开的位置上慢慢探索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

如果从内心世界回来,那她还喜欢学校。一种理性的思维方式和平静的思考让她感受到了不同于宗教的力量。她还不习于用自己的想法去掌控一些事情的发生(一篇作文、一个实验),她也想不清自己的意识是否服从于内心,也担心着如果意识是独立的存在那它是否会失控。握着笔,她能感到对未来渺小的憧憬,一种不受拘束的奔跑。她挺善于看见他人的闪光点,但对自己明明清楚的优点却有些躲藏,在躲藏中又有些巴不得通过一些机会展现出来。她对生命、存在等一类问题想得很多,也总是想和别人分享,但这样的交集实在是太难得了,尽管她有两三个熟稔的朋友。她坚信着“韧性”这个词——“理解的基础是感受。人能感受别人的时候,心就变软了,软不是脆弱,是韧性”。她也偶尔会希望,爱和善是能力,不是情感。能力的施展通常是安全的,不会受到太多指责。

我希望赋予这个想象中的艾西瓦娅一个安全的环境,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后面有人地在河边走路。我还希望她的家庭是开明的,也希望她所处的那个社会能有更公正的改变。如果这样,她就可以随着自己的内心去驰骋了。这样的人,这样的生命的存在,是很鼓舞人心的。

(桂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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