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故事

PS:这是梦的大作品终稿。

 

(一)

听着。

我总是没有讲故事的天赋。描写一幅画的绚丽色彩或一只兔子初长的绒毛都不甚困难,但故事——故事和这些总不一样,将读者钉在原地惊呼出声的转折点,或者让所有人铭记于心、为我带来无限的敬佩与赞美的结尾,一概难以降临在我身上。这种不幸也许归因于我的无趣的生命:昨天睁开眼睛后,我坐在桌子前发愁,为何前天找不到使所有人战栗的故事;今天醒来看见太阳,我坐在桌子前发愁,为什么昨天使所有人战栗的故事没有落在这一页纸上。

 

有时候一位朋友前来打破这种枯燥的西西弗斯循环,她总穿一身暗红色裙子登场,蜿蜒分叉的细碎纹理掩盖在里面。再次得知我的故事毫无进展后,她就开始倾倒她的关心与她听来的琐碎事件:

“早餐时看到一群盘旋打转的灰鸽子飞过你的窗户,不是很有趣吗?”

“鸽子而已,谁都写过吧。”

“我出门时看见一个小姑娘将铃兰花别在宠物狗头上。”

“游戏而已,有什么意思呢?”

“每天早晨在这房子附近响起的击弦琴声呢?”

“练琴而已,也就那样吧。”

对话总是难以继续,沉默总在这个时刻开始涨水,直到它快要淹没到她的鼻尖。她猛然站起来,转身离开这座房子,下一次依然带着绰绰有余的关心与琐碎事件前来——比如现在。而现在我依旧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等待下一场重演。

 

然而她也依然站在原地,在这次沉默淹没到她鼻尖时说:“去外面看看吧,或许缪斯就是进不了你这么小的窗户。”

她难得说一次合我心意的话——对,生命需要更大的剧场里更戏剧性的爆炸,最尖锐最罕见的情感才是好故事的原料,而不是一群自然飞行的鸽子或定时的练琴,还有碎花布衣服的女人——我附和:“故事不肯降临在我身上。我会自己去找故事。”

外面的空气瞬间涌入我的脑海,记忆里原本全是被反复抽取拆开扭合的一团无味枯草,如今它们似乎被一扫而空,“新鲜的旅程”这个概念就足够刺激神经,带来即将有绝佳故事降临的错觉。我随即从床底抽出一只箱子塞满纸和笔,从她身边穿过,甚至没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二)

我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下:处处都是房子,而处处没有一点灯火,街上看不到任何人,抬起头也看不见太阳。在一片灰蒙的远景里,一座高楼如墓碑般站在地面上,门前如灭掉的路灯般站着一个人。

我向他挥手:“早,你们这为什么看不到太阳啊?”

 

我走上前询问:这里在做什么?

灰蒙蒙的看不起面目的人悄无声息地上前,迅速抓住我的手:“那就进去吧。”一面说一面将我推进完全看不清的大楼里。我在门口勉强站稳,转过身大声询问: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带着奇怪的腔调回答:在制造故事。声调刻意地曲折绵延,像刻意扭曲身体的蛇绞住人——我断定这是好故事的前兆。想想,独自冒险的作者遇见如此怪异的

“让我也进去去制造一个故事吧。”我说。

 

我被推下楼梯,看到一队人正在将太阳浇筑进吊灯,太阳已经被撷取下来,躺在灰暗粗粝的地板上,光线挣扎如一尾被捞上岸濒死的鱼。吊灯也坐落在地板上,占据几乎所有的空间,人只好站在粗如树干的灯枝之间。

“为什么要造这么大的灯呢?”我抓住一个人问道。

看不清面孔的人不耐烦地扔下回答:因为没有光。

“没有光为什么不打开窗户和门,让太阳光进来呢?为什么不走到地面上呢?”

“我们在制造一个故事!”他更加不耐烦地跺脚,“”

 

一群人站在巨大的舞台中央。

 

他们从地上扯起一条蛇,在濒死的太阳之下,它染上复杂交错的暗红色。蛇在他们的手上垂下如钟摆,来回晃动而眼睛始终直勾勾聚集于我。我惊恐地看向他们,随即肩膀被强行转过去面对一面镜子:镜子里那条蛇被编进我的头发,被交织的头发缠住坠在颈后,像无生命的昂贵首饰。

 

 

 

蛇从头发里滑下来,轻盈流畅如一条暗红色缎带。蛇抬起头看着我。

我们逆着人群慢慢走出去,他们盯着我们,像看两个扰兴的观众。我们一路上行,走过黑暗里层层叠叠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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