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生日(大作品终稿)

 

宽敞的大房间里,埃文在他的小木床上浅浅地睡着。他每天的午睡时间是十二点半至下午两点,现在距两点还差了两分。

埃文从灰色被子中伸出来的手抽了抽,有些平静地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他偶然想起中午的Fish Taco,胃里一下子就感觉暖暖的。

 

埃文感受着门外的声音,是皮鞋轻轻放在华丽的地毯上,是他的机器人管家。它有着一副人类的模样,只是面部运动时看着有些生硬。管家的声音传来,带着电流却似乎又有语气。

“下午好,再次祝您56岁生日快乐,先生。”

“哦,别这样。”埃文待他说完才开了口,活泼的声音已显出苍老。

 

他停顿了一下,只是微微低下头,好像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埃文又想起了三年前,那是世界上除了他还有其他人类的日子。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一个对家务事不管不顾的,令他不满意的妻子。他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虽不怎么聪明,可那是他最疼爱的人。

直到平常的一天,埃文在电视上看到不少人因一种未知病毒而死。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再到更多的人,可总也研制不出有效的疫苗。埃文在家里祈祷,祈祷他们不要患上病。到最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不会患病了,却只有他一个。埃文每时每刻都在照顾她们,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和女儿在他面前离开。他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看着床上没有生气的女儿,两手死死抓着床单一角,怎么也无法流泪。埃文冲到门外,发了疯似的敲打邻居的房门,却再也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埃文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女儿一起死去,他无数次尝试自尽,但总在最后一刻感到他作为最后一个人类的,所被赋予的一点点价值。

他不断的走到别的城市,去寻找和他一样的还活着的人类。

 

终于有一天,埃文停下了。他索性住进了一处空房子,那个机器人也第一天成了他的管家。

 

此刻,他的思绪又回到房间中,埃文明白,自己的生日有什么意义,他独自生活三年了。他并没有舍不得那些人,只是日复一日的呆在他的房子里,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出去半步。可埃文倒活得轻松,家里的一切都是依着他布置的,不用再想烦人的家务,工作和其他的琐事。

埃文挪了挪身子,靠在了小床的一边,又一次端详了他的家。淡黄色花纹的壁纸,深红的地毯,红木制的家具,都是庄重典雅的。

 

管家轻声道,“先生,我为您准备了份特别的礼物,跟我来吧。”

“好。”埃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去拿他的拐杖,然后跟上了管家。

 

他们到了楼下,那是片焦黑的土地。管家从口袋拿出一副眼镜,按了下藏在暗处的开关,随后递给埃文,他顺手就带上了。

埃文眼前的,不是那片土地了,而是——他忘记那是什么了,哦对,草坪。一大片草坪,在城市中央的草坪。

“先生,你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吗,我的朋友?”

“不了,我还有其他工作。”

 

“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人死了会怎样?”

管家沉默了,他没有检索到任何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得说:“抱歉,先生,我不清楚。”

接着,他补充道,“我觉得,应该就像机器人没电了一样吧,不过是没了生命力,最后都是一具空壳而已。”

埃文盯着眼前的风景,再回头管家已经离开了。

 

他所在的是一条河边,有树,木亭子,和脚下的路。涓涓细流,水底是鹅卵石;时不时的鸟鸣,他试图寻找声源却没能如愿。视野里是一片纯洁的绿色,不是有力的苍绿,而是只有在多雨的地区才能有的鲜绿,这让他有了一丝伤感。地面上有种着草的坡,高低起伏着,把埃文带入了自己的回忆。

几十年前,他经常会靠在旅馆的门廊前,站到第二天黎明时刻,不停喝着酒。他要醉了,并看到日出才肯离开,他所期盼的是安稳的生活,可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过他想要什么了。

一个骑着车的人从埃文身边经过,埃文想拦下他,可犹豫了一下,让那人从他身边经过。

 

他只能继续走,到了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埃文看到一辆黑色摩托车朝这个方向驶来,车上的是一个浑身黑色的男人,粗壮的手臂上还有纹身。他知道他可能不是什么好人,想要开口但又语塞了,呆板的站在路口。男人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埃文才回过神来急匆匆过了马路。发动机的声音随着男人和车离去,方向是一处小城区。他转过头刚想再看他一眼,才发觉男人几岁的女儿正从后面搂着他的腰。

 

“女儿,我的女儿”埃文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向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穿过城市,公路,田野,最后到了海边。埃文厌倦了那群熙熙攘攘的,渺小的人类,他粗鲁的推开他们,口中是鄙夷的咒骂,如同一个巨人。

终于,在码头的终点,埃文来到那个身影背后,他的头发裹着汗水贴在脸颊上,因为过度的劳累大口喘着粗气。

他柔声叫道,“女儿,”

那女孩猛地回过头,茫然地望着埃文。

3年,眼前的人虽没有和他印象中的少女重合在一起,但她浅蓝色的瞳孔,她的高挺的鼻梁,长了些雀斑的脸颊却没有任何变化。

埃文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慈爱,“女儿,这几年里,你和,你和母亲过得好吗?”

她的目光在埃文身上转了转,似乎坚定了什么,回应道:“抱歉,您认错人了。”

“你不,”没等她转头离开,埃文继续问道,又放轻了声音,“你不记得爸爸了吗?”

女孩又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态度很是坚决。

“我的父亲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请不要再来烦我,我没有什么父亲。”

“可我…”

“请不要再说了,先生。我的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我恨他。”

女孩转头跑开了,埃文没有阻拦。

 

埃文一个人站在世界的最西处,这一刻他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随后是无比的痛苦,比起那一天,他不恨了,却更加迷茫。

 

原来他也曾经在家乡的土地生活过,他见过那片海,他去过那个国家,他做过那件事,只是之后自己生活了几年,就忘记了这些。

 

埃文还没意识到自己走到了黄昏,这座热带城市已被太阳的光辉浸染,地面上无数的阴影不断变换着,一盏盏灯相继亮起。

 

他正站在一处楼顶,看着远处山坡不停闪过车辆的亮光,和天边的月光映在身边。耳边是轻柔的风,他的周围是大楼里的无数的光。像是共同打在了他身上,可这些光又汇聚成他所在的一片阴影。

 

这世上,孤独的人不知有多少,可上帝却让他活到了最后。再回到纷乱的人世,却还是一人,因为早已注定孤独。再次去体验紧张,惊喜,去感慨。

 

去探寻,去追求,去经历失败,去向往。

 

我要离开,我再也不要在这里了,再也不要,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可能,不可能…

 

 

 

管家来到埃文的房间时,他已经自杀了。

他身边放着一张纸,上面用潦草的笔记写着几行字:

“ 抱歉,我并不明白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已被关在此处3年

还记得,我今天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人死了,不需要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也不需要多痛苦

因为活着

才是令人最难以接受的吧

 

 

作者自述

不知道怎样就想到这个题目的,写起来还是很有意思的

 

其实我个人是比较喜欢这种 一个人到一个世界的这种感觉的

但是主人公实在没有继续支撑他活着的东西了

才会死吧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但是感受两种想法(分别是试着接受这样的生活和用非常悲观的态度去看待它) 似乎都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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