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
我去过很多地方旅游，不过那些景点大多是“去了后悔，不去可惜”的那种。于是每当别人问起我对某个景点的印象，我都是很恐慌的，毕竟是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印象，非要我回答的话，那只能是把事先在百科上查到的内容再复述一遍，仅此而已。
此外的大部分时间，旅行都被手机和睡觉时间充斥着。偶尔地看向车窗外，才能有幸观摩沿途的景色。与其说是观摩，其实就是发呆。实在是感觉从旅行开始后，就变得越来越没奔头了。
两年前，我和父亲自驾从北京去拉萨。严重的高原反应，让久坐的身体感到阵阵钻心的疼痛，汽车也变得不争气，震耳的轰鸣声，换来的仅仅是一小段爬坡的路程，这坑坑洼洼的京拉线，颠簸地使人作呕。全程用“煎熬”一词形容，真的毫不夸张。
在这种情形下，根本无心去看手机，索性拿头顶住车窗，靠着车的振动让自己清醒一些，顺带缓解一下晕车的感觉。双眼自然看向窗外，“雪山”、“青草”什么的固然存在，只不过无心欣赏罢了，沿途偶尔能遇到几个骑车、推车、甚至步行的人，看衣着应该是当地的乡下人吧，真羡慕他们，早已习惯了高原的生活。
不久，父亲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让过热的引擎降温。颠簸终于结束，晕车的感觉也退去了。下了车，伸展了一下僵硬疼痛的四肢，来到路旁，看着过往的车辆。
不远处的一辆车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是汽车，而是一个手推车，这么看来车身还不矮，推着它的人仅能漏出一晃一晃的头发，像马背上的鬃毛一样。
一路上总能见到这样的景象，大多都是到不远处的城镇里做生意的，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在他们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没什么值得反感排斥的。
但偏偏这次让我很生气，那人走到车的发动机旁，停下了脚步，随即把手推车支在了地上，借着那引擎散出的余温取暖。生活困苦，路途艰辛，这么做本是很好理解的。但是再想一想，还是有一股被这种人黏上了的感觉，很不是滋味。直接将其轰走既不礼貌，也不妥当，我只好选择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并且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蔑视，有一点吧，现在想来确实有一些蔑视。
还是不放心，时不时地用余光瞟着他，这人年级很大了，灰白交织的头发蓬松杂乱，蓝色的衬衫皱皱巴巴，灰褐色的长裤，裤腿的位置已经裂成了一条一条，这么看来，的确是很贫苦，老人脸上黯淡无光，没有儿童文学作品上所写的“慈祥”的感觉，在毫无情感的面容之中透露出一丝挣扎的痛苦。最后，瞟了一下他的眼睛，惊恐，不是说他的眼睛有多可怕，而是竟发现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我。这可令我感到彻彻底底的反感，无论是男是女，这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不予理睬，假装散步，走到了车后面，躲避着他的视线。
不久远处的父亲回来了，可算是给我解了围，巴不得快点上车离开这里，这不自在的滋味我一刻也不想多受。父亲一向是很包容的，面对这种情况丝毫不反感，主动走向前去搭话。本想着着急离开的我，见此也松了一口气，虽说走不了，但至少能自在一些。
中国式聊天，互相打完招呼后，先问对方是哪里人。
“从哪里来？啊，从甘肃的XX村来的。”老人的方言味很重，我尽力听清楚了这些。老人的嗓子并不沙哑，但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说了好多，我只能听懂这几句不完整的话。
随后自然就是聊些家常，老人年纪大了，妻子早年难产不幸逝世，据说那一胎是个男孩，这便成为了老人的双重遗憾——还是有些守旧的思想啊，我在内心默默感慨——好在家中还有个姑娘，现在也已经大了，在城里工作。父女二人生活都不容易，女儿工作忙，始终没有回过家，但从来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老人在乡下种地，还养了几头骆驼，加上女儿常寄回来的钱，吃穿还是不愁的，不过生活质量跟我们这种“温室花”就差远了。听到这些，我不免有些同情他，也明白了他之前为何要一直盯着我看。羡慕，或许是遗憾。
彼此了解之后，警戒心被好奇心取代，开始反过来打量老人的手推车。将近一人高的车身，是用铁皮简单拼接成的，车厢里分了上下两层，上层好像有个像燃气灶的东西，看来老人是做小吃买卖的，下层太暗什么也看不清。赶在父亲前面，我主动问到：“您这车里装的是啥呀？”
“呃呃呃，车？哦，这是我旅游用的车。”老人好像没听懂我的问题，不过他这一回答反倒是勾起了我更大的兴趣。
“旅游？”
“啊，是的呀，就推这个车去旅游，去拉萨。”
我有一些震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老人便接着讲：
“嗨，早就想着去拉萨走一趟了，也买不起车，更住不起酒店。嘿，这不，弄了个小车，能做饭也能睡觉。”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比起这公路上千奇百怪的汽车，他更为自己的手推车感到骄傲，再看一眼老人的脸，好像年轻了许多。
老人拍了拍手，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抬起了手推车的把手，又一次出发了。
我们也随之启程，回到了颠簸的京拉线上。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再次超过了他，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路途还是那样艰苦，老人依旧缓步前行。
也许这一座山就够他走一天了吧，也是够辛苦的。
但至少，他比我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