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海(矛盾冲突)

她想要海,于是他挥洒,她的世界从此变成了敏捷的。

珏从未真正见过海。母亲告诉她,海死了。
海是死了,可家里的一切都明里暗里地呢喃着,呢喃着他的名字。两套一模一样的童装,两本绘本,一本扉页上撕了一角,剩下半个“海”字。第一次翻开时她粘了一手劣质蓝油画棒,工业区特有的油蜡味熏得她皱起眉。
母亲带她去过工业区,父亲在那里拥有一片工业园,里面夜以继日地蒸出呛鼻的烟雾和斑驳的彩烟。父亲的工业园靠海,母亲在市中心的高塔上曾向她指过那片海。如琉璃般,海泛着光怪陆离的色调,有三两个孩童赤着脚在海边嬉戏。她指给母亲看,母亲厌恶似地抽抽鼻子:“那是水鬼,哪里有小孩这样,臭死了。”母亲说水鬼是死了的孩童的化身:“等着找替死鬼哩,只要抓住你的后脚踝,就换成你变成水鬼在那里等别的孩子了。”说到这句时母亲嘿嘿一笑,脸上的浮油和汗让胭脂水粉死死地贴在她脸上颈上,像一层剥不下的墙皮。
可是海不是水鬼。她常逃学,扛着画架去海边。海会在那里等她。海身上没有水荇的腥臊,只有海水的略带咸味的涩香。每个周四的下午,海都会教她画画,虚虚地握住她的手,指腹上的一层薄茧蹭着她的手心。“随便画,闭着眼睛画,”海的手渐渐松开:“大海会告诉你的,它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海浪吻着她的足尖,盛夏的暖阳悬在她鼻尖上。睁开眼,面前是一幅油腻到辨不清面目的画,而海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已经望了千万遍的大海。“你在等什么?”她问海。
“我在等一条船。”海总是这样说。他总像在等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画画的时候如此,陪她一起玩的时候也如此。海常抓着她的手腕,让她一遍遍去踩那些细碎的浪花。海的手仍是虚虚地握着。
在又一次差点滑倒之后,她埋怨道:”你不能扶稳一点嘛?“
海眼中弥散开一片雾,失了焦距,又望向了海天一色的远方:“阿珏,我……“”懂啦懂啦,你在等一条船,对吧?“她不耐烦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停顿了片刻,而后低声道,“我在等一场毁灭。”什么毁灭,她对此嗤之以鼻。沉默半晌,海拎起画架和她的书包:“走吧阿珏,我送你回家。”她沉默地走在海身后,一深一浅两排脚印。
走到临近柏油路的地方,她一把拉住海:“海,我不要走了。我不要回家了。”海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画架,略有些惊诧地望着她:”怎么了阿珏?“
我不要回家,爸和妈前几天吵了……我不要回家。他们在闹离婚,闹得很凶……妈叫我说爸的坏话,教我说爸打她。可是爸没有打过她……爸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妈抽了两天的烟,像火灾现场一样,连头发都差点点着了……我不想回家了。她尝到海水的咸涩,掺杂了碎沙的暖风像是扇了她一耳光。
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完,海沉吟半晌。”阿珏,你真的不想走了么?“他眼中是一种陌生的严肃,像暴风雨前的海。她点头,海忽而攥紧了她的手:”阿珏,你真的要想好,你真的不想回去嘛?“她缓缓点头,海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谢谢你,阿珏,谢谢你。”海的双臂搭在她肩上,她觉得海的拥抱温暖,但是总像隔了一层雾,虚浮而飘忽不定。海最后一次望进她的眼底,她看着海的泪水顺着腮边滑下,而后缓缓地飘起,在空中悬浮成水晶珠。她不懂海为何而哭。
正当她思索的时候,海俯下身,抓住了她的脚踝。
霎那间,她的裙摆扬起,像一瞬失了重力。她向上浮去,在千万道如标枪般的金光中,她看到千百个孩童,衣袂飘扬,都有着玫瑰花蕾般的笑意。她于是伸出手去,海松开他的手,她看着海向下不断地坠去——抑或是她不停向上飞。
“要幸福,阿珏,要幸福,”她读着海的口型,”一定一定,要幸福。”
她转身攀住霞光,她不再回头。

后记
本报讯(记者谭亥)昨日,一女孩于海边嬉戏时,不慎毒气中毒,经医院抢救,无力回天,已确认死亡。据悉,导致女孩身亡的毒气源于海岸边的工厂的超标污水排放。目前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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